姜枕之前当真信了谢御的话,以为那住客是打外边来南海住的百姓。
他抿了抿唇,没想到谢御已经筹备这么久了。
猩红色的盖头将姜枕的视线遮蔽,耳边只有狐妖时而有,时而无地撩拨他的发丝,语气熟稔:“阿婆,小双没来陪你吗?”
阿婆笑道:“来了,在外边呢。”
阿婆道:“这天来得可真快啊,早让枕头这孩子将屋子打理过都这么喜庆了,偏到现在才看出来。”
姜枕倏地红了耳根:他以为阿婆是单纯喜爱热闹。
狐妖笑道:“是迟钝了些,但成亲后可就聪颖了,您老也见得开心,喜庆地过完后几十年才是。”
阿婆连声道:“是了。”
她疼惜地要去牵姜枕的手,姜枕便抬手握住她:“阿婆。”
“好孩子,这盖头……”阿婆本觉得不妥,转念一想:“算了,我老了,不管你们的事。”
狐妖笑道:“这是想哪去了?这盖头啊,是怕您孙儿的脸被人瞧见,被人觊觎了去。”
狐妖嬉皮笑脸地哄阿婆开心,一边将姜枕牵了起来。
“车马都到外边了吧,环绕这儿可有三圈?那位可醒了?”
树妖道:“已有三圈,那位没醒。”
说的正是天道。
狐妖也没指望它醒,语气随意:“大喜之日的,有够懒。”
临到出门,繁缛的衣裳在地上拖行。姜枕未曾穿过这么沉、庄重的婚服,几只兔精便叼着衣摆帮他减轻重量。
姜枕道:“谢谢。”
在狐妖推开门的刹那间,敲锣打鼓声瞬间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清风吹拂,将猩红的盖头摇曳,姜枕隔着此物,仍能感觉到金辉的温暖,以及那坐在马匹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的目光。
——照例来说,修士成亲并不需要这样繁琐,他们只需要告知天道,便可以成为生死与共的道侣。
可现下,整条长街都被迎亲的队伍占满了。
前导是鸣锣开道的衙役,锣鼓震得比爆竹更盛;随后是十二盏宫灯高擎,悬挂着“天造地设”的鎏金匾额。
八抬大轿居中而行,轿帘缀满珍珠璎珞,随着颠簸清响,如碎玉相击;轿后跟着十二名挑嫁妆的脚夫,红漆木箱上贴着“白头偕老”,绫罗绸缎从箱缝里溢出,洒金纸屑随风而行。
“这是哪家的派头?怎么这么奢贵?”
“我们村盖轻素家的。”
队伍的末尾是吹打乐班,笙箫管笛声与鞭炮炸响交织,惊得街边百姓纷纷驻足。
姜枕抬起视线,看着谢御,哪怕隔着盖头,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情不错。他不免无奈,笑:“太夸张了……”
谢御说:“还不够好。”
他伸出手,欲要牵住姜枕,忽地顿住,朝后招手,立刻有小厮牵了匹马走上前来。
姜枕明白他的意思,这也寓意着“同进同退”、但盖头遮脸,流程不是如此,他回过头,狐妖便笑:“取了吧,新郎官。”
姜枕这才伸出手,将盖头掀起。
一时间,周围喧闹的交谈声,沦为吸气,连爆竹声,吹箫的人群,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他们在了解中,早知道少年并非凡人,身份不一般,样貌定然也出众。
可当那犹如冷白瓷釉的肌肤,被一袭红袍加身,便是“天造地设”。只让人专注他那鸦羽般长睫下缀着的琥珀色瞳孔,和隐现青蓝色的血管。
眼尾微垂时,如远山薄雾,流转间似寒潭映月。山风掀起半束墨发,连飞掠的仙鹤都敛翅驻足。
谢御突然有些后悔。
他只探出半边身子,手指便勾住盖头,重新将姜枕的面容遮住,随后沿着边缘落下,便环住对方的腰肢,将他提了上来。
“好!”周围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鼓掌声接连不断,随着奏乐声响起,队伍又开始前行。
等到了谢御采买的宅子里边,才停了下来。姜枕被谢御抱着下去,足都没沾地,便进了最中央的堂屋里边。
外头的大院摆满了座席,庖房的师傅们已经开始传菜了,大家都热闹地沾着喜气,互相抱拳赞叹。
姜枕有点紧张地揪住了谢御的衣襟,对方安抚地隔着盖头吻着他的眉心,说:“没事。”
因为两人都没有高堂,二拜时稍显落魄,所以阿婆首当其冲,坐在了主宾的位置上。其二便是树妖。
司礼还没有到场,姜枕看见树妖的时候,内心有些复杂。
虽然离开了其的庇佑,拒绝了树妖的提议,对方却仍旧将他当自家孩子看待,而自己,却好像处于某种别扭的心态。
等狐妖快步走进的时候,偌大的堂屋里面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爹,娘,他们是仙人吗?”
“是嘞。”
“仙人也要成亲吗?”
“……不知道,但如果仙人知道‘爱’,就会像爹娘这样。”
狐妖将牵红递给二人,便教他们走到最中央的位置去,刹那间,锣鼓声和爆竹声响起,噼里啪啦的,热闹非凡。
妖王站在阿婆的身边,脸上难得有些笑意,不时跟阿婆说两句悄悄话。树妖则抱着几只兔子,目光慈爱。
姜枕仍旧有些紧张,对他来说,成亲的确是件遥远的事情,可又好像眨眼间,便将身心全部托付给对方。
狐妖道:“一拜天地。”
随着牵红微动,姜枕来不及想太多,便垂下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