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枕愣了下。
东风行的说话方式挺奇怪,“第一次见到”的用词,总会让人联想其中的深意。不过目前得知的少,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抿了抿唇:“第一次见到你,东风行。”
少年弯了眼眸,语气温和:“我叫姜枕。”
东风行虚弱一笑:“恩人,你的名字很好记。”
姜枕正欲说些什么,背后是谢御将外袍挂在衣杆上的声音,回过头,消潇从他们那把避钦剑取来了,她道:“谢少侠,此地非同寻常,剑最好别离身。”
姜枕眨眨眼,帮谢御说话:“谢谢消潇。”
消潇点了下头,看了屋里的情况,顺势倚靠在门框上盯着手腕瞧,不久又挪开,向外头看去,示意着楼下:“今个大雨,店里来了三十多个行商,现在扎在屋子里不出,应有些蹊跷,你们小心。”
姜枕惊诧:“三十多个?”
就算合雪丹门是让人注目的宗门,也不至于山脚下堆了这么多的商人吧、更何况,这里算是一座鬼城。那些人——
消潇:“鬼魂不计其数。”
姜枕了然:“原来如此。”
没想到消潇也察觉出这里的不对,想起秘境那会儿扎帐,她反应也是如此迅速,姜枕禁不住地膜拜。
回过头看床榻上的病弱青年,其的眼神很安静,带着细微的沉,无法见底的眸光中,姜枕被重叠的记忆晃悠住,回想起灵舟上的点滴。
谢御的声音突然响起:“姜枕。”
“在!”姜枕一个激灵。
谢御道:“别去想。”
“……”
谢御:“不一样。”
“……”姜枕敛目,听话地点了点头。
姜枕当然知道东风行不可能是时弱,先别提时弱转世后年纪能否这么大、就以时弱生前的怨念未曾消解,愿意投胎否,都足够头疼上一阵子。但是,看着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和神情,姜枕仍旧止不住地去回想。这迫使他掺和入滚烫的热水中,好不容易适应,又被冷冰得生疼。
在外头冻得有些麻木的指头,突然不自觉地颤动了下。姜枕回过神,意识到谢御在看他,对方也正是注视着,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松动:“都过去了。”
“……嗯。”姜枕露出一个微笑。
消潇正跟床榻上的东风行谈话,她问:“明日我让小二给你买代劳的椅子,以后你安心些。在凡尘可有家人,所求如何?”
东风行笑容有些苍白,一个个回答道:“多年之前,我的家人就没了,我在凡尘已无牵挂。所求的,不过是这条烂命能够苟活。”
消潇不像姜枕那般热情,她性格聪慧,说话可以圆滑,也可以锐利。比如现在,她的话头就有些锋利:“既觉得一条烂命,为何要活?”
东风行被她的话刺得脸色更白,却仍旧挂着笑,像寄人篱下的讨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消潇轻笑了声,没再问了。
东风行却翕动了下唇:“辛苦您再多帮我采买件东西。”
消潇眯了眯眼:“什么?”
“棋盘……”
东风行如是的,怅然道。
一场雨来得蹊跷,去的时候悄声无息。等屋子里的烛火燃尽,消潇招小二添了油灯,又将火炭烧得更旺。屋子里的四人都没走,姜枕听着雨声渐渐歇下去,去把窗棂推开了一个小缝,细密的冷风刮了进来,冲得他头脑清醒了很多。
谢御走至他的身后,姜枕忙地轻推了下对方,提醒道:“小心风寒。”
谢御没答话,只是顺着他的推退了一步,避钦剑上的青色玉珠闪烁了下,泛着莹莹的光亮。
谢御只问:“你要带上他?”
正指东风行。
姜枕犹豫了一下,反问:“不带上他吗?”
但说这话,他自己也没什么底气。
毕竟谢御是他飞升大计里最关键的人,而自己之前已经为了消潇跟他闹了一通,若是换成寻常的天之骄子,恐怕已经没办法忍受他了,更别提现在还要再带了一个连腿都不能用的拖油瓶。
谢御道:“他的腿,不治之症。”
姜枕哑然了一下:“……洗髓也没有办法吗?”
谢御点头:“嗯。”
姜枕没听他的,盘算着人参血能不能治。他心里没底,消潇和东风行都是孱弱,手无寸铁的人,如果再带了一个,他能分担也还好,但事实是大乘修为没了,只有谢御能承担压力,的确说不通。可就要这样放下,冥冥之中,姜枕又觉得牵连到很远的地方。
放东风行在这里,其还是死路一条。
姜枕哑然了下,问:“不行吗?”
谢御:“你想的话。”
姜枕“噌”的一下抬起头,“什么意思?”
谢御垂目看他:“如果你想,就带上吧。”
“!”
距离上次要救消潇的事,已经足过去快了一月,那会儿闹得不欢而散,虽然后来说通了,但姜枕仍旧对离别有些余悸。他的性格有些执拗,谢御这次不答应他,他也做好了留下来的准备,但没想到,谢御居然答应了!?
不愧是成为了朋友,果然待遇要不一样些。
姜枕咂舌,眸光却蕴含着激动的波。内心的那处喜悦没地方发泄,找不到出路,只能蒙着眼撞上南墙。
腰被眼前的少年抱得很紧,谢御几乎是被“拥”入这暗香疏影里,下巴尖搭在姜枕的发旋,淡淡的药味便萦绕了上来。
姜枕环抱住了他,很开心:“谢御,谢谢你!”
少年的音调总是如涓涓的细流,温和的,轻柔的,语气也不重,像是梦里流走回不来的水,又像是吹走寻不到的风。而开心时,却略有些尖锐,却完美的有了实感。是谢御很少能感受到的,无形中的有形。
过去的时间,混迹在凡人中总是过得很快,如眨眼般,万物飘洒而过。偶尔会迷途至百姓的花灯节中,被人群推搡着不知何时戴了把面具,取下来时,大家缄口不言。有形或无形,无形或无触,就算有片刻的欢声笑语,那也跟他没有关系。
而现在,他体会到了那刻的冷漠,却又有些不同。像是结了经年的冰面,却有人努力地,一下下地凿。动荡的,不安的,最后在那年的花灯节中,有人朝他伸出了手。
姜枕道:“你怎么发呆了?”
谢御垂下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眼前的少年的眉眼。
姜枕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奇怪,嘟囔了一下:“你不觉得开心吗……”
谢御心中微动。
顺其自然,情不自禁,看着当年孤身立在与自己无关的欢声笑语中,看着心中漠然时,却仍旧触动着,抓紧了少年来时的手。
“嗯,谢谢。”
—
没明白谢御为什么会说谢谢,姜枕一律按照抽疯的人说话不清醒来理解。
姜枕那点开心发泄完了,突然有点愁东风行的抉择,但看过去时,先注意到了趴着桌面小歇的消潇。
姜枕愣了下,轻且快地走过去,把晾在衣杆的外袍取了下来,随而用火符轰热,小心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两个孱弱的人都睡着了,姜枕声音也随之变得小:“我们出去吧……”
谢御:“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