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闲院春暮的那一棍,原本已经苏醒的兰波先生又在床上昏迷了两天。
直到第三天午饭后,幸村医生更换新的葡萄糖的时候,虚弱的兰波先生才悠悠转醒。
“呦,你醒了。”幸村医生看着睁开眼睛的兰波,以一种熟稔的语气说道:“怎么样?头还疼吗?”
说话间拔下了兰波手背上的吊针,递给他一块棉球让他按住止血。
再次从昏迷中苏醒的兰波先生显得很是乖巧,可能也有医生的态度过于理所当然的缘故。
“请问......”
兰波先生按着手背上的伤口,在医生的帮助下坐起身,语气有些迟疑的问道:“我们认识吗?”
幸村医生从隔壁病床上拿过一个靠枕塞在兰波背后,闻言蹙眉思考了一下:“应该说是,见过一面的交情。”
“哦,是这样啊。”兰波靠在枕头上,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我是谁?
正常情况下,兰波没有闲心去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哲学问题。
相比这些枯燥的东西,浪漫的法国人宁愿在午后的长椅上、公园边或者其他一切能让人感到舒适、安宁的地方,无所事事的发呆。
但很可惜,这是目前兰波需要面对的最重要的问题。
并非哲学意义上的“我是谁?”而是更现实的“我是谁?”。
没错,兰波失忆了。
他能清楚的明白自己现在属于失忆状态,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至少很多常识性的记忆没有消失。
如果真的是一醒过来跟个婴儿一样什么都不记得,那才是噩梦。
除此之外,眼前的医生看起来有一些熟悉的感觉,病房也是。兰波推测这应该是自己失忆前就认识的人。
种种因素之下,二周目的兰波看起来比一周目要稳定的多。
同样,二周目的幸村医生因为知晓两人可以正常交流的缘故,也表现得也游刃有余多了。
“你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吗?”幸村医生把吊瓶和针头收拾起来,随口问了一句。
“......什么叫‘还是’。”兰波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不应该出现在本次对话里的词语出现了。
“啊,这个呀......”幸村医生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很快就又镇定下来:“你之前醒过一次,不过后来又昏过去了,我知道你叫兰波,是个法国人,但是会说日语。”
幸村医生避重就轻的跟他讲了讲上次苏醒的事情,暗暗骂了闲院春暮一通后,又开始解释起他在这里的缘由。
“大概一个月前,横滨发生了一起爆炸。你的......应该是同伴?带着你和一个七岁左右的孩子来到了我的诊所。还有印象吗?”
说起爆炸,幸村医生又有些唏嘘起来:“你们应该比较幸运,只是在爆炸边缘。”
“我当时原本打算离开横滨去东京找一份新的工作的,结果意外收治了三个病人,只能再待一段时间了。”
想起自己推迟了一个月还没有开始准备的搬家计划,幸村医生满心悲凉。
如果不是顾及身边还有个病人,说不定还会像条死去多日的咸鱼一样,毫无生欲的瘫平在床上。
兰波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别的没想起来只是感觉到屋子里很冷。
丢掉止血的棉球,默默拉起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了不少,然后对着幸村医生摇摇头。
幸村医生收拾好自己那颗因为计划严重推迟而碎掉的玻璃心,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
看到他摇头也不觉得意外,毕竟除了他本身的伤,闲院春暮那一棍砸的也挺结实的。
“你被拉来的时候,脑袋后面有个伤口,估计就是你失忆的原因。”幸村医生指指兰波后脑勺的位置。
兰波下意识的随着他指向的方向去摸,结果摸到了一个粗糙的绷带,还有一个好大的包。
虽然不是幸村医生干的,但他还是有些心虚的摸摸头,“我这里没有什么专业的医疗器械,也没办法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建议还是去东京的大医院更仔细的检查一下。”
说起来也是倒霉,除了闲院春暮之外,兰波和小中也都因为爆炸有一些记忆方面的后遗症。
为什么偏偏是闲院春暮这个缺德的家伙什么事都没有?幸村医生每每想起都相当怨念。
苍天无眼。
兰波裹紧被子,靠在枕头上试图想起些什么。但记忆好像上了锁的门,任凭他如何努力都难以撼动一丝一毫。
看着兰波紧皱的眉头,幸村医生提议道:“要不我去把闲院春暮叫进来?哦,就是那个把你送过来的,大概是你同伴的家伙。”
脑海里的记忆依旧空白,看来只靠自己硬想是没有什么用处了。
听到幸村医生的提议,兰波也只能点头,寄希望这位同伴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回忆。
幸村医生看到他同意,出门去找闲院春暮了。
这货的行踪还是很好找的,鹤见川旁边钓鱼、隔壁惠子婆婆的桃树上摘花,有时甚至还会拉着中原中也在房顶上晒太阳。
走出诊所大门四处张望一下,就看到一大一小手牵手的往诊所方向走来,脚边是棉花糖。
看着插满两人一猫身上的娇艳的看起来刚刚摘下的花朵,幸村医生不禁为花的主人默哀。
“呦!幸村!”看到不远处看着他的幸村医生,闲院春暮伸出手臂打了个招呼,笑的没心没肺的。
看着老爸的举动,中原中也也有样学样的伸手打招呼,只不过看起来就要比一旁的白毛大人稳重不少。
幸村医生有时候真的反应不过来他俩到底谁大谁小。
“兰波醒了。”等到二人走到近前,幸村医生淡淡开口。
“哦!是啊,也该醒了。”
闲院春暮点点头,不慌不忙的把原本插在自己和中原中也身上的花拔下来,扭成了个花束。
至于棉花糖,它身上的花太小了,闲院春暮看不上。
“你在干嘛?”幸村医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道。
“给我家达令送花,庆祝他的苏醒哦~”闲院春暮以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这样说着。
幸村医生已经不去试图理解他的脑子了,拉过他身边的中原中也道:“赶紧滚蛋。”
说罢,抱着小孩子走上楼梯。
把中原中也安置在卧室内的椅子上,幸村医生探头探脑的往楼下看了看。
见到闲院春暮抱着花走向病房,幸村医生放心的回到房间关上门,然后认真的反锁。
转头看到椅子上疑惑的看着他的中原中也,清清嗓子表情严肃起来。
“中也。”幸村医生蹲下直视中原中也,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皱起的眉头显得他本来看着就沧桑的面容更加严肃。
被这严肃气氛感染的中原中也收起了原本随意的态度,表情也严肃的像个小大人,“嗯!”
幸村医生见到他的态度认真起来,满意的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郑重其事的放进了中原中也的手里。
“这是?”中原中也拿着这张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卡片,茫然的看向医生。
“中也,幸村叔叔今天交给你一个大任务。”幸村医生语气严肃,内心却充满了对缺德家长闲院春暮的吐槽。
如果不是因为这货太过不靠谱,自己怎么会把保管钱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诚然,闲院春暮看起来以及表现得像是个有钱的大款,但根据这段时间的接触,医生很难不认为这个家伙最近遇到了什么困难。
甚至那一笔由棉花糖拖来的巨款,是他能动用的最后的钱也说不定。
“这是银行卡,里面存了上次你爸给我的多余的诊费,还有幸村叔叔打进去的一点给你的零花钱。你爸有多不靠谱你也清楚,至于你妈……”
幸村医生想起来了闲院春暮对那名男子的扯淡称呼,和他成功带歪小孩子的行为,表情扭曲的说出了那个词。
“……你妈妈现在失忆了,恐怕也管不了钱。幸村叔叔马上就要离开横滨了,不过在此之前幸村叔叔会帮你们一家三口找好要住的房子的。”
说到这里,幸村医生脸上忍不住的出现了些痛苦的表情:“闲院春暮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中也这段时间也清楚了吧。”
中原中也想起自己老爹干的那些事——用小孩子捞鱼,带小孩子爬树,用诊所的绷带把自己绑成个木乃伊还美其名曰cosplay——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我实在不放心把钱交给他,但你妈妈现在是失忆状态,我怕他被骗,所以中也……”
幸村医生严肃的看着中原中也,仿佛再托付什么终身大事,“叔叔就把钱交给你,等会叔叔带你去银行告诉你怎么取用。”
“你收好这些钱,如果你爸又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被赶出公寓,你就带着钱和你妈妈去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如果你妈妈那个时候还是不太清醒收拾不了你爸,你就给叔叔打电话。”幸村医生表情扭曲,“叔叔亲自来收拾他!”
“中也,家庭的未来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幸村医生拍拍中原中也的肩膀,语气凝重。
中原中也握紧银行卡,认真的点点头,澄澈的蓝色眼睛此时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充满着对幸福家庭的保护欲,以及守护承诺的坚定。
“乖孩子。”看到中原中也的表情,幸村医生放心的笑了,他欣慰的摸摸中原中也的头发,站起身来拉住小孩子的手走向门口。
中原中也跳下椅子,一手握着卡,一手握着医生的手,“我们现在是要去……银行了,是吗?”
幸村医生打开反锁,握住门把手拧开,“是啊,中也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幸村医生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微笑,他终于不用担心混蛋挚友和他可爱的孩子饿死街头了。
“取用现金的流程很简单,别说中也这么聪明的孩子,即使是普通的七岁小孩……”幸村医生笑吟吟的话语截止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
门外,一手捧花一手做扩音状,趴在门板上偷听的闲院春暮,随着门开一个踉跄,扑倒在幸村医生卧室的地板上。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中也,去门口等一下叔叔好吗。”幸村医生主动开口,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好的。”中原中也握着卡片认真的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迅速溜出诊所,把空间留给两个大人。
“等……”闲院春暮转身准备制止,却直直的撞进了幸村医生已经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的表情里。
幸村医生微笑着,眼睛眯成一道缝,额角的青筋暴起,还在一抽一抽的扭动,整个人似乎散发着黑气。
闲院春暮就没见过他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求救的话语瞬间憋了回去,讪笑着开口:“我、我可以解释……”
“你听到了啊……”医生低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你都听到了啊……”
“等等!我什么都没听到!”闲院春暮不住的往后退去,最终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角。
“幸村……”眼见着自己退无可退,闲院春暮脸颊肌肉有些抽搐的扬起一个笑,试图挣扎一下,“别打脸,行吗……”
“嗷!!!!”
正和棉花糖一起蹲在门口的中原中也熟练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棉花糖把耳朵怂搭下来,头向中原中也怀里靠去,想以此声音减轻对自己耳朵的摧残。
病房里的兰波吓了一跳,正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
突然屋门打开,一个身着和服满头白发,身高一米九,左眼青紫右脸肿了的青年走了进来。
“……你还好吗?”出于对疑似同伴的关心,兰波先生委婉表示,“其实关于记忆,我不是很着急。”
“没关系,没关系。”闲院春暮不在意的摆摆手,原本还试图耍个帅现在也放任自流了。
他把手里只剩下一半的捧花插进病房桌子上幸村医生没来得及拿走的水杯里,镇定自若的看向兰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兰波看看那残破的花朵,又看看闲院春暮的眼圈和脸,“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着急。”
“没关系的呵呵,请不要在意这些事情。”闲院春暮试图豪爽的大笑几声打开话题,但因为脸颊的疼痛最后只是稍稍张开嘴,克制的哼哼了两声。
“而且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我们交往的时间还很短。”闲院春暮刚开口就是一个炸弹,兰波猝不及防之下,又有那么一丝果然如此的淡然。
这是什么奇怪的情绪?兰波有些理解不能。
“那天晚上我出门有些事情,回来的时候就遇到了爆炸,我拼命的跑向我们租住的公寓,只看到了一片几乎沦为平地的废墟。”
说到这里,闲院春暮的手有些颤抖,似乎回忆起了当时自己的崩溃无力。
兰波看到他的样子有些茫然,理智的天平刚刚倒下一丝,想要劝慰他一下,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个很眼熟的医生拽着眼前青年的领子,青年像没有骨头一样,一边大声嚷嚷,一边试图挣脱。
兰波原本准备安慰青年的动作顿住了。
久久得不到想要的回应,闲院春暮只能继续开始下一段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