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幸村医生的小诊所。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睡不着了啊!”
幸村予吉双手抓挠着头发,一边弹射坐起一边大吼出声。
作为医生的幸村予吉睡眠本就比较浅,一场爆炸差点把他魂吓飞。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困意,熟悉的大叔又告知了即将离开的消息。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幸村医生被噩梦惊醒,看着天色试图再睡一会,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睛就是大叔飘在水里,深情的握着趴在甲板碎片上的自己的手,念叨着你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为什么会是泰坦尼克号啊摔(暴躁)!
左右睡不着,幸村医生所幸放弃了挣扎,从单人小床上起身。披上外套走到了诊所外间。
一屁股拍在诊所内的椅子上,一手拖着腮,浑身散发着睡不着觉的怨气。
诊所空间算不上大,外间承担了接待室、药房以及伤口处理的工作。推开房门向内则是一间自建立完毕后就没怎么用过,但足足有三个病床的病房——虽然看起来挤一点。再往里去就是放置杂物以及医疗器械的小仓库。
二楼是医生居住的地方。厨房和餐厅虽然工具齐全,但全都没怎么用过的样子。顺着走廊继续走是医生的起居室,还辛苦兼任着书房的职务。
走廊的最后仍是一间杂物间,榻榻米上堆砌着一些生活用品。幸村医生原本打算把这里当做主卧的,毕竟自己名义上的那个起居室确实小的可怜,但后来由于住习惯了加上懒的收拾,就一直搁置着了。
这便是幸村医生待了三年的“家”。
也是他的老师田中健人去世后的“家”。
桌上放着个相框,里面是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爷子爽朗的笑脸。
幸村医生不知何时已经收起原本那四散的怨气,转过头呆呆的望着老师的照片。
田中健人是个足称得上圣人的家伙,至少幸村医生一直这样认为。
收养家人死于疫病中的自己,带着自己和一个破旧的医药箱子,游走在城市里、田野间,去救治所有需要救治的病人。
直到后来政府开始重新规划医疗行业,赤脚行医的田中建人才不得以的“退休”了。不过老爷子似乎把治病救人当成了一生的目标,转头开始去学习心理学。
用他的话来说,肉身上的病有的是人去治了,但心里的病也不能一直这样无视啊。
幸村医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执着于救人,就像他不知道那个穷苦的老头当年为什么会收养他一样。
他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去问老师,但那个总是微笑着回答他一切疑问的老师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一个人的一生这么长,但回忆起来也只不过短短几句话。
幸村医生东大毕业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来到横滨,来到因战争饱受伤害的地方,去践行老师“救人”的理念。
但是……
“老师啊……坚持不住了啊……”幸村医生泪眼婆娑的捧起田中建人的相片。
虽然说战争已经持续很久了,但是最近的日子过得格外的困难。
短短半个月,幸村医生已经被卷进里世界争斗十几次了。这次的爆炸反而是对他影响最小的——至少他没受什么伤。
“最近那群家伙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再这样下去你可怜的弟子真的要客死他乡了。”幸存医生抱住田中建人的相片,头靠在椅子上怨念的喃喃自语着。
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见那七辆车连环追尾的惨状,而自己则因为鞋带松了躲过一劫。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以前旁观他人的死亡,以为对死亡的理解已经足够透彻。但当死亡濒临自己时,才恍然意识到生命沉甸甸的重量。
原本医生还在犹豫,但今日得知了大叔将要离开的消息。
医生在此地熟人不多,跟邻居们的交情也多仰仗大叔。
如此种种,似乎是老天爷都在推着他离开。
幸村医生抱着老师的相片,相片里的田中建人依然如过去的十几年一样,笑得开朗而灿烂。
后脑勺一下一下的嗑在墙壁上,带来轻微的疼痛,而脑子的那个决定也越发清晰了。
此时天已蒙蒙亮,医生挣开眼睛。
将手中老师的相片摆好,静默片刻后嘴角扬起苦笑:“不知道你知道后,是会夸赞我跑的好呢?还是大骂我跑的快。”
相片中的老人无法回答,但那上扬的嘴角就是他的答案。
医生打开大门,迎着清晨初生的朝阳伸了个懒腰。
清晨的太阳带着些橘黄的色调,像一个大号的橙子。悠悠然的落在水面上洗了个澡,结果把海水也染的片片橙黄。
幸村医生的视线略过脚下的那一团白色人形不明物体,看向远处渐渐生起的太阳,心情也明朗起来。
嗯,白色的人形物体……
等等!人形?!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忽略掉了什么东西,医生瞪大眼睛向脚下看去,一个身着和服生着白发的大概是人的家伙正趴在那里。
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出来,好像是准备拽一下医生的裤脚,提醒他向下看看。
幸村医生赶忙蹲下身,扶起那人焦急开口:“你怎么样啊?还有意识没有?一加一等于几知道吗?”
那人一脸血污,只剩一只眼睛还能睁开,透着些许清醒。
他抬起手紧紧握着医生的手腕,大张着嘴,声带发出“嗬嗬”的响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医生见状立马低下头,耳朵贴近仔细的听着。原本不成句子的声音终于慢慢有了些规律,那人的声音嘶哑的好像半个月没喝过水,断断续续的说着。
“先……先救孩子……”
话音落下,好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似的,瞬间宛如当场去世一样的脑袋一歪,直接就没了声息。
“不是,大哥!大哥你撑住啊!别放弃啊!还有,哪儿有孩子啊!”
医生大场面也见过不少,但这电视剧上才能见到的,教科书级别的交代遗言他还真的没遇见过,一时也有些慌神。
那人似乎是听到了医生的询问,幽幽的又睁开了眼,手缓缓抬起指向马路的方向。
医生也是一时懵了,没注意到这人竟然又“活”过来了这个槽点,只是跟着他指的方向移动了视线。
这才发现,路边竟然还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和怀里的青年一样,满身狼狈,衣服上沾满了暗红的血和灰尘。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怀里的那人又倒了过去。医生赶紧把他拖进诊所,又翻出工具来,把另外两个伤员搬了进来。
被这一场“无妄之灾”波及,一时也没心思去思考什么搬家不搬家的了。
忙忙碌碌一上午,才终于为三人固定好骨头,包扎好伤口。
看着不负之前冷清的病房,幸村医生竟然诡异的生出一丝欣慰的感觉。
最左侧的病床上躺着个黑发的男人,貌似是外国人?五官上的差异还挺明显的。身上的伤不算重,断了几根骨头,有些烧伤和擦伤。
根据横滨人顽强的生命力,应该很快就不影响行动了。
除此之外脑后有个大包,可能是晕倒的时候摔到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些脑震荡的后遗症之类的。
最右边的床上是个橘红色头发的小孩子。那个白头发的家伙之前还念叨着要先救他。
这孩子伤的不重——比起另外两个。
身上有些碎石划出的伤口,不算严重的烧伤和擦伤。
结合昨晚的时事,应该是爆炸后的幸存者。
幸村医生摸摸下巴,看向躺在中间的那个白发青年时,眼神中闪过些许凝重。
不同于昏迷不醒的一大一小,这青年还和医生交流过几句,而且竟然还有闲心思开玩笑。
没错,医生终于反应过来那“教科书式遗言”和“垂死病中惊坐起”中的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