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安排得很快。
傍晚时,新来的医生就已经看完了白国强的病例,来到病房慰问。
白松看着他金光闪闪的履历出了神。
这的确是治疗白国强病的最好的医生。
医生偷偷跟白松和陈妍丽说,事情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有机会。依照老人的情况,治愈是断没有可能了,但进行手术治疗,还能有延长老人生命的机会,至于是三年、五年,还是几个月,要靠老人自己的造化了。
但他也说了,手术有风险,老人家也不一定能够撑到那个时候。
如果他们想治,治疗方案这几天就能出来,但费用不会低;如果他们不想治,就准备好好陪伴老人最后一程。
对于他们俩来说,治疗费用就是个天文数字。
陈妍丽不能做决断,凭借她是不可能赚得到的,白松在娱乐圈,赚得比她多点儿,但也杯水车薪。
“治,得治。”白松说得坚决。
钱乃身外之物,只要挣,早晚有一天能够挣到。但生命不等人,不能犹豫。
哪怕只有渺茫的机会,也得治。
“钱不是问题。”白松故作轻松道:“您放心治。”
“秦老师安排的,我当然放心。”医生笑道。
陈妍丽没问秦老师是谁,她敏锐地发觉白松的情绪有些不对。
白松又拉着医生问了些情况,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边没再有什么事情,医生回去了,他还要加班加点,研究治疗方案。
走廊的窗户留着一道小缝,吹进来徐徐清风。
白松伸出手,眼巴巴看着陈妍丽,问道:“姐,带烟了吗。”
陈妍丽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没带,你还抽烟?上次看你就不会,别学这东西。”
“也不是想抽,就是有点儿……烦躁。”白松笑了笑,只好收回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妍丽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只当他是为了治疗的费用发愁。
“走一步看一步吧,总有办法。”陈妍丽故作轻松地说,“收拾收拾情绪,回去吧,别让爸爸久等,他该着急了。”
白松找了面镜子,收拾好自己的模样,跟陈妍丽一前一后回去。
“医生怎么说?”面对死亡,白国强坚强了一辈子的人,还是有些紧张。
医生把儿子女儿叫出去,不跟他说,白国强忍不住想一些坏事情,不然什么话不能够当着他的面说呢?
白松在白国强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胡茬。
扎手。
白国强一向体面,出门上课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好久没有放任胡须长得这么长了。
“刮刮胡子吧。”白松说,“我刚刚问了医生,你的身体倍儿棒,能出去一上午,我给你做了件西服,过两天咱们收拾一下。”
白松顿了顿,又笑道:“去参加婚礼。”
之前跟小教堂约好的日子就在这几天。
白松妥帖地安排好了所有的东西,一切有条不絮。
为白国强定做的西装大了些,不能全怪白松,白国强瘦得太快了。
小哭包强忍着眼泪,帮白国强把长长的衣角塞到裤子里扎起来,打扮得体体面面。
“好看的。”白松扬起笑来。
白国强伸伸手,示意白松蹲下来,白松依言照做了,白国强认认真真地拍了拍白松的肩膀,他不再像是看着一个孩子,而是在看一个大人。
“长大了啊。”白国强感慨道,他比划了一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那么小一丁点儿。”
“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果然到了这个年纪了。”白国强笑了笑,“也活够了。”
白松攥紧了他的手,紧张喊道:“爸,您胡说什么呢……”
“我自己清楚。”聪明一辈子的白国强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犯糊涂,“趁你姐姐不在,爸有话要跟你说,好好听着。”
白国强握住了白松的手。
“爸年纪大了,很多思想老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很多事情,不要怪爸爸。”
“你姐姐很要强,但她怎么都只是个女流之辈,在这个社会上,女孩子很艰难,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姐姐。”
“之前反对你做什么歌手,是觉得在电视上唱歌、跳舞没什么前途,但看着你做得有模有样,爸挺开心的。”
“以后啊,多为自己考虑,什么事情都不如你自己重要,听懂没有?”
“至于你妈妈,也别怪她,她就是这样的人,穷怕了,没什么坏心眼的。”
“家里给叔叔伯伯借了不少钱,等以后有钱了,都得多还一点。”
“听到没有?”
白松艰难地点点头,已经泪流满面。
“别哭,别哭啊小宝。”白国强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在白松小时候他曾经这么喊过,到小家伙上学之后就没再叫过了。
小男孩怕羞,总觉得小宝像女孩子。
“别哭了,你姐姐来了,别让她担心。”白国强小声说。
白松背过身去,擦干了眼泪。
再转头的时候,陈妍丽已经慢慢走到了白国强的面前。
她左扭扭、右扭扭,婚纱大一些,拖着尾,不方便陈妍丽转一圈,不然她势必要给白国强看个清楚。
“好看、真好看。”白国强有些哽咽,眼圈都红了,反反复复说:“特别漂亮。”
一个女孩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她穿上婚纱的那一刻。
那也是一个父亲,最高兴和最难过的一刻。
虽然这次是假的。
但是白国强心里清楚,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一起拍张照吧。”白国强说。
最终,白国强也没有等到手术治疗的那一天。
“婚礼”过后的第三天夜晚,白国强静悄悄地走了,悄无声息,没有惊醒任何人。
医生刚刚做好诊疗计划,却被告知不用再做了。
不再需要。
白松这次没有哭,坚强地处理完了一切,就连新来的医生见这个情况也于心不忍地叹气。
毕竟生命啊,无论生前多么高大的脊梁到最后也只能化成一捧土,被风一吹就要散,只能睡在小银盒里。
医生拍了拍白松的肩膀,劝慰道:“老人没受罪,也算好事。”
算好事吗?
白松不知道。
短短一周时间,他已大悲大恸两次,失了心夺了魄,恍惚感受着外界的动作,好似连他自己的心也被挖去了一块儿。
别人说他好坚强,其实并非如此,只是白松不知道还能怎样更伤心。
医院不是全都围绕着他们工作的。
病床被推出去,盖上了白布,换了另外一张床。
这个病房也要住进新的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