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百叶窗的金属肋条间渗进来,淡青色窗帘被染成半融化的蜂蜜色,细密光栅在睡醒的两人身上游移,跳动着画出毛茸茸的金边。
“还疼吗?”越川被这张病床困得伸不开腿脚,小腿肚和手臂囤积了一夜的酸胀。
“不疼了。”俞简明显发觉自己的恢复能力越发强劲,如果越川没提起,他甚至都感受不到遗留疤痕的存在。
越川从床上下来,穿整好衣服,又仔细着给俞简盖上被子:“我去叫医生。”
没有一个医治过俞简的医生会不对他的痊愈能力感到惊奇,这次也不例外,昨天做手术的主任医师在收到各项指标后,惊得都快掉下巴:“这、这恢复得也太快了吧,你们是不是背着医院吃了什么速效药?”
越川很大方:“从术后到现在只喝过粥,保温瓶里还有点,你要拿去研究吗?”
医师尴尬笑笑,讨好地转向俞简:“能不能申请保留一下你的代谢样本,去做检测分析和临床实验?”
俞简本想同意,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分化了大半,若是不小心被拿去做基因测序,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委婉地笑道:“还是不了吧,我个人比较抗拒这方面的生理检验。”
医生也没再坚持,给开了一张B超检查单就走了。越川把俞简扶下床,为他披上长毛衣外套:“检查不能吃早饭,还饿得住吗?”
俞简清瘦的身体被厚毛衣完全盖住,奋力从绒毛里钻出两只眼睛:“……能换一件衣服吗?”
越川觉得好笑,把连衣帽罩到俞简的头上:“走吧。”
检查结果出来还需要几个小时,越川带着俞简到医院对面的粥铺,人不多,他给俞简点了黑米粥,自己拿了笼小笼包。
正吃着,俞简的食欲却不振,勺子在粥汤里转来转去,过了很长时间才喝一口,时不时地瞟越川两眼,欣羡不已。
越川记得俞简是爱吃小笼包的,至少不排斥,只是初识时分因为自己暴跳如雷才倒了胃口。他有些为难,报告单还未出来,胃里的阴影像绕在穹顶的乌云挥之不去,贸然吃固体食物会不会加剧俞简的胃疼和干呕?
俞简也实在可爱,分明已经馋得不行,还不肯拉下面子和自己要求,嘴跟黏了502似的。
越川夹出一个小笼包放进俞简的碗里:“吃一个没关系的,多嚼几下再咽下去。”
俞简没有露出特别开心的表情,用筷子夹起包子,平平淡淡地小口吃着,但他稍稍扬起的唇角和舒展的眉峰足以证明此刻的心情,越川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俞简的唇瓣被香油染得晶莹发亮,他伸舌舔了舔,嘴微红。
越川笑意更浓,只能把头低下掩饰:“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他那顶级奢华价格不菲的限量版皮鞋被不轻不重地踩了脚,以示俞简对他没憋住笑的小小惩罚。
俞简坐在医院接待厅里,这里的人最多最杂,又打着温度不低的中央空调,空气有些闷热。他想出去转转,又怕去取报告的越川回来找不到自己,只能坐得离出口处近些,好让人群进进出出带动的门帘能透进几道新鲜气流。
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雨夹雪,雨丝飞舞,雪花纷飞,轻盈交织着,如梦如幻得像是童话世界。
俞简记忆深处对四季变幻的感触不多,无论是在华桓私人研究所下的狭窄地下室,还是逃到闵汇后,为防止程时彦发现租住的地下出租屋,都是一样的潮,一样的阴冷,丝毫不会受外界影响,与世隔绝。
他倒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高人隐士,反而认为见不得光的苟延残喘更贴合自己。
原来冬天也可以这么美。
俞简呼出一口白气,他突然有些留恋起地面上多彩美丽的世界,这是他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他本以为会痛苦地活完二十年便撒手人寰,但一切都在那场夏日的邂逅中悄然改变。
那天俞简穿上白衬衫和长西裤,准备去吃最后一顿饭,再买些安眠药回家。他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常年注射青璇后的生理痛楚将他的健康摧毁,也磨完他的意志。
每隔十几天就出现的高烧和疼痛足以令他万念俱灰,俞简不止一次地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当他躺在地上又烫又痛、缩成一团时,灵魂轻飘飘的,似乎出窍,站在墙角俯视着这具病骨支离的躯体,他自己都嫌弃。
地下出租屋只有一小扇方形天窗,幸运的话会有光照进来,但只能驻留在他的发丝,却照不亮他的脸和身体。
然而这些似乎在推门进入小饭馆的那刻发生巨变,有个陌生的男人把自己压到门上,自称捉妖师,气势汹汹。
他的第一感觉是莫名其妙,紧接着是愤怒,什么妖不妖的,全是胡扯。那个男人狂妄自大,说起话来不可理喻,靠着投胎得来的身份欺软怕硬,想要利用自己的能力谋求高升,真是看哪哪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