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少见地忧伤起来,不知是为俞简逃不开的厄运,还是为越川耿耿于怀的陈伤。
奔驰G500的轮胎滚过凹凸不平的路面,浑浊泥水朝两边飞溅,离入口还有十余米,臭味却先一步入鼻。
停车后,越川押着俞简走进那家旧网吧,里面的内环境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在这个轻薄笔记本随处可见的年代,网吧里的配置却廉价过时。
五六个有着笨重主机的大台式围成一圈,桌面还散落网虫吃剩的零食渣,键盘的键帽缝隙里夹杂着各种黄白屑皮,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耳机挂在电脑屏幕角,连着的电线橡胶外皮翘起,暴露里面的铜丝。
这家街西网吧和街东的赌坊是老城街道唯二能称得上娱乐场所的地方,也是街道居民在被冠冕堂皇的高级消费排除在外后消遣玩乐的场所。
听见脚步声的网吧老板从躺椅上支起身,一成不变的灯光和酒精麻痹的大脑让他早已分不清日夜:“咦,怎么这个时间点也有客人来?”
“老板,已经晚上八点了,现在还不做生意,要等到什么时候?”越川倚在收银柜台边,敲了敲贴在柜台玻璃板下方的价目表,“两人,包夜。”
那老板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双贼眉鼠眼嵌在赘肉横生的脸上,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偏了几下就认出越川从头到脚不俗的穿搭,虽然叫不出具体的名字,但都是在奢侈广告里才能见到的名牌。
“好嘞,要不要再选点其他套餐,我们这里的方便面味道特别香,还能免费加卤蛋!”老板估计睡得天昏地暗没怎么吃饭,拆开一桶泡面倒完调料包与卤蛋、小香肠,就开始吸里呼噜地吃起来。
越川挑了两个近门的位置,将俞简按在蓝色塑胶座椅上,开启电脑,低语道:“收起你那副清高的样子,一眼就能让人看出问题!”
俞简勾唇冷笑,讽刺地说:“你搞清楚,我不用捉妖,为什么要装。”
越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在电脑上打开网站输入一串背得滚瓜烂熟的网址:“没错,你确实不用捉妖,但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应该清楚在专案组里解决掉一只妖有多简单。”
“你如果真的想解决我,就不会讲这么多废话。”俞简鄙视地看了一眼越川的电脑屏幕,花花绿绿的界面,住在方块里的卡通人物头像,猎奇诱人的名称,那是十几年前很火的一个小游戏网站,潜在客户是7到15岁儿童。
越川的话点到为止:“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是留在专案组,利用你的能力和我合作,另一条就算我不说清楚,你也应该明白。”
“合作是建立在双方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基础上,你那么堂而皇之地将龌龊的想法包装起来,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俞简清楚地知道,越川既不会让他死,从而失去助力,又不会轻易放他生路。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将他长年累月地困在专案组里,一方面看着他,让他不能到外面作奸犯科,另一方面剥夺他的能力,使其为专案组服务。
“天打雷劈劈死的也该是恶妖,我还轮不到这么高级别的待遇。”越川随机点开一个冒险游戏,电脑画面像素很低,人物活动卡顿,但奈何游戏设计者惯会博人眼球。
越川在选择模式时看到底下一行“双人模式难度升级”的小红字,问道:“会不会玩?”
“……”俞简冷淡地瞥了游戏一眼,又从余光中发现了网吧老板偷摸打量的目光,将手指放在按键上。
“冲冲冲!上啊,打那个怪兽!”越川装得起劲,时不时手舞足蹈,心里却记挂着捉妖铃是否响动,“捡道具捡道具!开下一个副本!”
估计在那老板眼里,已经把他当作人傻钱多的二愣子。
网吧里的人渐渐变多,大部分都是本地熟客,一进门就跟老板套近乎蹭便宜,被骂了之后吼着嗓子用方言笑骂几句,平均三句不离屌,这似乎是衍生出的一种司空见惯的交流方式。
在见到正门口对着屏幕中的益智游戏大喊刺激的生面孔后,纷纷思索起来这人是不是少了根神经,到网吧玩这么弱智的东西,还跟打了鸡血似的像个窜天炮,一点就炸。
“吵死了。”俞简控制的游戏人物将一只变异大蘑菇打得落花流水,“能不能闭嘴。”
越川的手像是通了电一般飞速按键盘:“你懂个屁。”
在俞简眼里,越川这种以身为饵的钓鱼方法未免有些低级,但就事实看来,已经在这乌烟瘴气的网吧里奏效了。
氛围的变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像污水排放入海般,一点点地侵蚀本就不纯净的、但还算看得过去的最后一方土地。
在混着鼠标键盘杂音的人群喧嚷中,几双犀利的眼睛在越川和俞简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但在即将回头对视的那一刻又潜伏回看似祥和的网瘾场中。
“等会儿万一打起来,你自己找个地方躲吧,我没空顾得上你。”越川压低声音对俞简说道。
俞简同样回以气声:“嗯。”
越川皱起眉多看了他两眼,随即又将注意力分散在网吧的四面八方,他粗粗一数,至少十几号人都有特殊身份而来,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膀大腰粗的没几个,但胜在人多,乌泱泱地扑上来也不是能敷衍过去的主儿。
网管柜台上的烟灰缸不轻不重地在玻璃板上砸了一下,越川身上的肌肉应声紧绷,潜藏在阴暗处的打手收到信号后从座位上弹起,亮出收在衣兜里的锋刀。
越川大力将俞简塞进电脑桌下主机旁的空隙里:“躲好了!”
他躬身下潜躲开迎头一刀,顺势直拳击腹,将对方打得连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重心。准确预判对手出手招式后,他又仰头避闪开左勾拳,发狠钳住腕关节扭转,手腕脱臼的打手拿不住大刀,银刃咣当落地。
隔岸观火的网吧老板嘴中蹦出一句叽里呱啦的地方话,被激励的打手们一个个红了眼,将越川团团围住,大有不将他打趴下誓不罢休的气势。
越川脚尖轻勾刀把,近两公斤的土制军刀愣是在惊人的腿力下腾空飞起,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他攥紧刀把,举刀劈面斩击呼啸而来的打手,雪亮刀锋斩断皮肤组织,迸溅出一道红线,接着他不断挥刀向前突刺,连续两个前滚翻后冲出重围。
网吧老板又叫出一句蹩脚的普通话,这次越川听懂了——
“别让他跑了!”
越川狂奔出门,在老城街道迷宫般的弄堂里刻意地避绕,蓝牙耳机传来滋滋的两声,贺星洲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越哥!你没事吧!”别墅里的贺星洲刚和舒小文他们调查回来,就收到越川发出的消息紧急上线。
“没事,二十个人跟在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
能这么平和地说出如此危急的情况,是越川独树一帜的风格。
“我已经开了耳机的导航定位系统,你听我的,先左拐!”
一同坐在电脑前的舒小文和虞柯报警支援后都为越川捏了把汗,四目紧紧跟随着在页面上移动的红点。
越川气喘吁吁地问:“你没事吧?左边是面墙,你让我拐到哪里去?”
“啊?”三种不同的声线和在一起,像一首奏鸣曲。
“老城街道附近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都是些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亡命之徒,估计又违规改造了!”贺星洲骂了一句,实在是爱莫能助。
“我知道了。”越川屈膝弹跳上墙头,又像只猫般轻手轻脚地跃了下去,后方的黑影如同无头苍蝇,惊疑着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在几米外突然消失的事实。
“组长,警队支援正在来的路上,你坚持住啊!”舒小文嘴上不说,但心里明白,越川在对手生活数年的住处进行对抗占不到上风,再加上老城区地理分布交织多变,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想要躲开攻击活下来并不容易。
越川没有回答,屏气凝神地听着仅有一墙之隔的脚步声。
开始杂乱无章,接着分散成两拨,一拨往东,一拨往西去了。
越川深吸一口气,再次跨坐上墙头,刚要将另外一条腿迈过去,就被冰凉冰凉的五指抓住了脚踝。
他飞快地回过另一条腿往下蹬,同时猛扑过去捂住对方的嘴,男人疼得唔唔几声就窒息地晕了过去,被放倒在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