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儿,”阿尔伯特醒了,“你又在干什么?”
“你的脚像妖怪的爪子。”
“过来,我想搂着你。”他低声说。
“再给你涂一下耳朵,”我说,“先说好,这是涂过脚的药,你忍忍吧。”他平时讲究得近乎洁癖,但今天我忘记了先涂耳朵。
“没事的,耳朵不用管。”
“我想管。”
他不说话,只是轻叹。耳朵涂完,我把几乎空了的药盒放到桌上。
“贝儿,过来陪我。”明显语带不满。
再晾他一会,我把他的衬衣裤子,还有我换下的衣服掬出去,克洛丝还在门口等着,见她笑眯眯的样子,我把东西递给她赶紧抓着领口返回。
床上那位在黑暗中散发着蓬勃的怒气:“还忙个没完?快过来!”
正要过去,忽然有点奇怪,怎么这回一直叫嚷,不起身来“抓捕”我了?我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
“你翻个身?”
“让你快过来!”
掀开被子一看,果然,腰间纱布有血迹。他只叫我不起身,只怕是疼得起不来了。
躺回他旁边,这次我没生气,低声说:“刚才看你激动,没有阻止你。我后悔了,你的伤在渗血。”
“没事。”
又是没事,心知也劝不动,闷闷地闭上眼。
“刚才我做了个梦,”阿尔伯特说,“我梦见自己死了,你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我抬起眼睛看他,原来他在梦中见到了糟糕的命运版本。
“我是回去了,”我说,“灵魂回去了,后来又回来了。”
“梦里我看到你的世界没有战争,人人富足。”他说,“而且你无论到哪,也会遇到爱你的人,为什么要回来受苦?”
在那三年期间,我不是没有想过放弃,甚至尝试谈过恋爱。但是随着记忆恢复,恋爱是不可能恋爱的。约过一个德企的外籍员工,那个人甚至面貌也和阿尔伯特相仿,但随后我发现自己只把他当代餐,看看脸还行,他一开口说话我都会厌烦。还有一次同校男生约我看电影,正片没开始,预告广告里闪出一段二战坦克战游戏的影像,我情绪即刻崩溃,站起来把爆米花全折在前座人身上,自己逃出了电影院。
“如果我忘记你了,也许能在那里生活下去,”我说,“但我还记着。”
“我也是,”他嘴唇贴着我的额头,“只有你回到我怀里,我才觉得一切都完整了。”
“那你就要好好保重,不要像刚才那样逞强。”
“也不算逞强,自然反应。——你刚才不喜欢吗?”
“喜欢……讨厌,嘴巴走开!——你看,我们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陪我60年。”
他起手发誓:“我答应,陪你60年。”
“所以,明天你要休息,不能像今天那么放纵。”
“明天晚上再说。”
“不能明天再说!”我说,“能不能约束自己?伤口都破了,还在嘴硬!60年是很长的时间,不是只有今天明天。我需要一个长久可靠的男人,不是某个疯狂的‘一次性男人’!”
“你说什么?”他眉毛竖了起来,“我感到极大侮辱,你再说一次。”
“我没说什么。”
“你说我是一次性男人!”
“我是希望你不要成为一次性男人。”
“无法无天的丫头,嘲笑自己的丈夫,我要惩罚你!”他胳膊撑起身子,又想把我镇压,但伤疼让他没能成功,重新躺了回去。看他吃瘪的样子,我于心不忍,扶着他躺好,主动偎了过去。
“你就答应我好吧,把伤养好。”我软语道。
“可是你会诱惑我。”
“我哪有?”
“你有,你在劳斯多夫的小广场上满怀惊喜地望着我,就是诱惑我;你趴在窗口偷偷看我,是诱惑我;你为我的伤哭泣,也是诱惑我;你给我的脚涂药……”
“我喘口气儿都是诱惑你!”
他笑起来:“没错,我当初在莫德林湖边把你抱上来,你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但你的神情举止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强烈地吸引我。一个早就见惯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我从没想过但我最渴望的人。内核明明那么熟悉,可是你的性格和想法又变得很陌生,让我很想了解你。”
“大概因为我们很早就认识,虽然没多少交集。”我说,“我见过你父亲,他是我的老师呢。”
“是你的老师?你那时候多大?”
“那是我另一次前世,生活在你父亲的时代,那时我比你大……”我很累了,没说几句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原计划我和阿尔伯特去探望诺娜妈妈,但是他又不让我去了。
“诺娜妈妈见到你会太激动,容易被盯着她的人发现。我去一趟告诉她就好了,家里的东西我也不拿太多,免得被人怀疑。”
想想也有道理,但既然我不去了,“你不如在这休息一天。”我说。
但他还想去联络一下参谋部,看有没有新消息,他担心这次撤退会对他有处罚。据说有些擅自撤退的军官会上军|事法庭,家人也会受到牵连。
看着阿尔伯特出门的挺直背影,克洛丝向我低声道:“上校先生身体真好,是不是?”她正在做德国泡菜,把切成丝的卷心菜撒上盐揉搓着。
克洛丝聊这些很坦然,要是纯正的西方女孩可能会很自然地回答:“对,他身体超棒,我们有了美妙的一夜。”
我可不行。
不知怎么,我脑子一抽,秉承中式思维中“凡事都要谦虚一下”的习惯,说道:“他身体也没那么好,后来都翻不了身了。”
克洛丝张着嘴愣了半晌:“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我差点把自己脑袋吞下去,我都说了些什么?她又想到哪去了?!
脸上热得要冒烟,连忙解释:“我是说,他原本有伤。”
克洛丝发出杠铃一样的笑声:“知道,知道!男人被女人迷住,是会不顾一切的。别说受伤,死在你床上也甘愿!”
算了,她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克洛丝,你又跟埃德斯坦小姐瞎说什么?”赫林在远处听到了她魔性的大笑。
“没什么!”她应了一声,手下不停,封上做好的一罐酸菜,继续切包菜,“唉!我是享受不了这种快乐啦!赫林连受了几次伤,现在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赫林救过我和阿尔伯特,他是个很好的人。”
“我没说他不是个好人,但我也是个女人呐!”克洛丝用力揉着包菜丝,丰满的胸部随着动作晃动着,“也想每天晚上……咳。”
“可以去医院查一查。”我说。
“他不会去的,”她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告诉他们。”
谁会告诉他们这些?我勉强笑着点头。克洛丝抿着嘴瞥我:“说这点这个,就脸红得像桃子一样,怪不得上校先生看见你就忍不住。你的皮肤怎么这么细,你有20岁吗?我要是男人,也想咬你一口!”
“我,我24岁了。”迅速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帮克洛丝干活了,如狼似虎的德国女人让人胆寒。
等待中无事可做,我听了会收音机,又看了会赫林摆弄工具修理一双旧靴子。到了下午3点多,天已经有些暗了。我披上大衣,要到外面路边去走走。
“埃德斯坦小姐在家里无聊,你陪她聊聊天。”赫林说。
“你知道什么,”克洛丝说,“她想去看上校先生有没有回来!”
外面路上有薄雪,这附近人很少,只有极少的公交车的车辙印,又被新雪快要覆盖了。我也不确定阿尔伯特会不会回来,一边散步一边猜测诺娜妈妈和曼尼的情况。
熬不住冷,感觉腿都冻透了,后背也一阵阵发凉的时候,后面有车灯光亮起,把我的影子照得长长的拖在脚下。一辆运输的卡车开过来,因为有雪,开得比较慢。在离我有一百米的地方,车上跳下一个人,正是阿尔伯特。
我惊呼一声,飞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本来出来只是瞎逛,但不知不觉在外面将近2个小时,他出现时心中满是惊喜。
他贴了贴我冰冷的面颊:“干嘛不在家里等我?”
“怎么坐了这辆车回来?”我问。
“他们联队要去维也纳,我让他们送我们去,一会就走。”
“维也纳?”
“对,弗里德里希、丽塔和希尔德都在那边过新年。”他低声说,“而且我想在维也纳结婚,你觉得怎么样,我们相遇的地方。”
“莫德林小镇才是相遇的地方!那里可以吗?”我问道。
他忙头微笑:“只要你高兴。”
卡车司机窗口处探出一个上尉,用手指梳了梳并不乱的头发:
“施特恩上校,这是你未婚妻?”他向我伸出手,“我是汉宁·弗里德里克·迪特里希·冯·阿尔滕。”
看我听得发呆,他哈哈大笑,也许他故意造成这个效果的。
“可以叫他冯·阿尔滕,”阿尔伯特说,“他和科雷格有点亲戚关系,现在在南方集团军群负责后勤。”
阿尔滕看了我们一会,笑道:“施特恩上校,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女孩子愿意在离家一公里外等你,看见你就大老远跑过来,扑进你怀里?有这样的姑娘,我毫不犹豫立马结婚!”
阿尔伯特笑了笑:“不知道,我的贝儿只有一个,想结婚自己去找!”
“贝儿,你有没有未婚的女性朋友?介绍我一个。”
刚要回答,阿尔伯特对他说:“就算是朋友,你也只能叫她西贝尔,贝儿是我专属的昵称,你不能用。”
阿尔滕笑着打开|车门,让我们两个都上去,把车开到了赫林家门口。
迅速收拾了点东西,重新上车。车厢里还有四五个随行押车的士兵,见我上去,争着抢着以光速在打包的棉衣和物资中间找了个空隙,收拾出一个座位给我。
“喂,来个人当我的副驾驶呀,”阿尔滕在车下叫道,“一个人开|车太无聊了!施特恩上校,来!”
阿尔伯特打发一个士兵过去:“我要和贝儿坐一起,不能让她一个人跟几个没见过女人的大兵坐一块。”
几个士兵嘿嘿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