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书院内,读书声从学堂中传来。几只灰色的信鸽扑着翅,钻进了笼舍里。抄录情报的弟子整理好了昨日的消息,快步往后宅走去。
书房里传来悠悠的琴声,颇有些天地辽阔的意蕴。萧秋仪靠在床头,静静听着琴曲,神色颇为安宁。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虽然怀着身孕,气色却比一般的孕妇好得多。
一曲弹完,徐子章抬起头道:“还踢么?”
萧秋仪轻轻一笑,道:“安静多了,应该是睡着了。”
早晨她觉得肚子有些疼,低头一看,一个小脚丫蹬得肚子都变形了。徐子章没见过这阵仗,登时有点慌。萧秋仪却挺高兴:“这孩子挺有精神的,这么皮。”
徐子章的身体不太好,萧秋仪一直担心孩子随他,好在怀到现在没怎么受过罪,胎像也很稳固。徐子章站起身,过来伏在妻子的肚子上听了片刻,里头静静的,却能感觉到一股正在生长的生命力。
晨光照进来,萧秋仪觉得很幸福,柔声道:“你说,咱们的孩儿将来做什么好?”
徐子章的神色微微一动,心底某个不可触及的地方隐隐作痛起来。父亲嘱咐徐家三代不得入仕,自己放弃一切也就罢了,可这孩子还未出生,就这么断了他的前程岂不是太不公平?
他本来也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只不过受困于此,一直不得施展。如今山雨欲来,时局将变,他想抓住这个机会,为了自己,也为徐家后人一搏。
外头有人送信过来,徐子章看了一眼,轻轻搁在了一旁。
静王昨天遇刺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天机书院,皇城司关闭城门搜捕刺客,闹哄哄地查了一宿也没有结果。萧秋仪昨晚得了消息便冷笑道:“找得到才有鬼呢,毕竟家贼难防嘛。”
徐子章知道她怀疑谁,明眼人都知道是谁干的。他没说什么,只让人暗中盯着静王府,看那边有什么反应。等了一宿,信报传了回来,这才五六个时辰过去,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如坐针毡般的一夜了。
萧秋仪道:“怎么样了?”
徐子章道:“一晚上没动静,刚才坐车出了门,朝这边来了。”
正说着话,一名弟子从外头进来,行礼道:“阁主,夫人,静王来了,在外头求见。”
徐子章和萧秋仪相视一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萧秋仪起身道:“你们谈,我回去歇歇。”
徐子章送了妻子出去,在书房里坐了片刻,就见一个穿石青色锦袍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他身上披着一件白狐裘,透着一派贵气,脸色却比狐裘更苍白,眼神里也藏着一点仓惶。
小静王从前跟萧浚野来天机书院玩过,还在这里蹭过饭,记得他家小厨房做的松鼠鳜鱼和虫草老鸭汤是一绝。他跟徐子章见过几回,心知这位谋圣的后人智计无双,自己如今身处险境,无论如何也要来试一试,求他保护自己。
他的神色愁苦,一见徐子章便往地上跪去,道:“先生救我!”
徐子章连忙扶住了他,道:“王爷快请起,我是一介布衣,如何当得起这大礼!”
师无咎现在也无人能依靠,见了他如见亲人,两行眼泪淌了下来,哽咽道:“昨日我去为皇兄上香祈福,回来的路上差点被刺客杀了。我虽命大逃过一劫,但那帮人在暗处,早晚还会动手的。”
徐子章的表情虽然关切,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
“那王爷应该去找朝廷寻求庇护,来找我一个白身做什么?”
师无咎摇头,紧紧拉住了徐子章的衣袖,道:“我信不过他们,害我的人就在那里面。先生,求你救救我,我死不足惜,可我还有母亲,我若是死了她怎么办?”
徐子章垂眼看着他,就像个救世之人,怜悯地俯视着向他祈祷的信徒。他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对你动手?”
师无咎有些恨意,又有些难过,哑声道:“我徒有王位,没有实权也没有人手,他们杀我不费吹灰之力。可我从来没想过争什么东西,我不想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只想和我娘好好活着而已!”
徐子章道:“你既然是皇族血脉,就算你不想争,也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时候人活着,不是与世无争就行的。”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利爪和獠牙,一味的善良保护不了自己。师无咎低着头,渐渐明白了什么,有些事他从前也想过,却不敢相信真有这么做的一天。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为了活下去他只好赌一把。
他喃喃道:“为了活,我得争。”
徐子章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自己作出决定。
师无咎的目光坚定下来,身上也生出了力气,心里清楚要让徐子章站到自己这边,他必须给出相应的报酬。他擦去了眼泪,抬起头道:“为了活,我愿意争。请先生帮我,如果我能拿到属于我的一切,先生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徐子章看着他:“你能给我什么?”
师无咎思忖了片刻,承诺道:“徐老先生从前是东安侯,却推掉了封地东郡。我愿意把封地还给先生,恢复你的侯位。”
徐子章微微一笑,觉得他确实很聪明,不愧是先帝的儿子,内心深处还是有筹谋算计的。
等了这么久,这一枚棋终于要入局了,自己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徐子章撩衣跪在了师无咎面前,神色郑重道:“我徐家愿意效忠静王,誓死保护皇家血脉!”
椒房殿内烛火昏黄,一重重帷幔垂下来,铜熏笼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孔皇后看着面前的人,蹙起了柳眉道:“没杀了他?”
暗卫低头道:“只砍伤了他一条胳膊,京兆尹的人来了,兄弟们就撤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结果还没能杀了他,现在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孔皇后气得不行,哗啦一声把桌上的茶碗扫到了地上,怒道:“一群废物!”
张得禄连忙道:“娘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皇城司的统领收了孔家不少好处,关门搜了一宿自然也搜不出什么来。但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矛头自然都指向了孔家。皇后感觉如同芒刺在背,在屋里来回踱步,道:“静王府那边怎么样?”
暗卫道:“静王最近闭门不出,加强了王府的防卫。京兆尹已经把这件事上报了,大约这两天宫里也要派人去保护他。”
孔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道:“能不能安插咱们的人进去?”
暗卫面露难色,道:“羽林卫都是皇上的亲卫,耳目灵敏,万一搞小动作被他们发现了,恐怕对娘娘不利……”
孔皇后也知道是这样,这种事一次拿不下就难有第二次机会了。现在小静王被重重保护起来了,动他无异于自投罗网。她不甘心就这么算了,寻思着萧家的小儿子一直跟静王交好,萧成锐又是五大营的总元帅,万一皇帝有个三长两短,萧家直接就能拥护他上位。
她越想越畏惧,觉得必须把他这座靠山扳倒,要不然后患无穷。
她招了招手,那暗卫上前道:“娘娘有何吩咐?”
孔皇后阴沉道:“派人盯着萧成锐,看他有什么异动。再查一查萧浚野最近去哪儿了,想办法先把萧家弄下来,看静王还有什么底气跟咱们争!”
冬月过完了,水月谷中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树上生出了嫩黄的芽孢,白天待在外面也没有那么冷了。萧浚野打磨完了最后一根榫头,递过去道:“够了吗?”
袁窈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锤子敲敲打打,道:“够了。”
前阵子萧浚野心情不好劈了一堆柴,袁窈看出他有劲儿没处使了,想起看书时学到的木牛流马,便让他帮自己砍木头、削零件。袁窈花了几天的时间做了三头机关兽,有一人高,肚子里能装粮食,还会自己行动。今天忙活到傍晚,最后一头也要完工了。
他把最后一块零件拼进去,敲得严丝合缝,倒退两步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道:“大功告成!”
他掰开木马的嘴,不知道动了什么机关,木马像活了似的,迈开腿缓慢地走了起来。
袁啸枕着手臂躺在屋顶上看了一下午了,觉得有趣,一跃而下,骑到了那头木马身上。
木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要被压垮了。他都十七八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一样。袁窈皱眉道:“下来。”
袁啸好奇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捏了捏耳朵,又扭了扭舌头,木马停了下来,完全不动了。
看来机关在舌头上,他道:“这有什么用?”
袁窈拍去了手上的木屑,道:“搬运东西,不吃草料还不用照顾,不是挺省事的嘛。”
他一共做了两头牛一匹马,打算一头送给舅舅,一头给母亲,一头留着自己用。袁啸相中了这匹木马,道:“哥,给我一个,我就要这个了!”
袁窈费了老大劲儿做的,哪能就这么给他,扳着脸道:“自己做去,屋里有图纸,看不懂的来问我。”
袁啸这两天看着他哥一点点拼起来的,知道做这玩意儿有多麻烦,顿时头大如斗,道:“那算了,给我玩两天总行吧?”
袁窈磨不过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随便。萧浚野看着他们做的木牛流马,也挺有成就感。他趁袁窈不注意,骑到了一头木牛身上,一扭舌头,木牛嘎吱嘎吱地往前走去。袁啸顿时告状道:“不公平,哥夫骑你都不说!”
袁窈看着木牛迈着小步走的模样,笨拙可爱,也有点心动。他没理袁啸,开动了另一头木牛,骑到了牛背上,道:“撵上他。”
木牛缓缓地走了起来,袁啸发现他俩说一套做一套,其实比自己还爱玩,便也爬到了马背上,喊道:“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