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浚野等了数日,听说徐子章终于回来了,连忙去天机书院找他。徐子章昨天刚回长安,还有些奔波劳累之色,但出去这么久也没得风寒,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要当爹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萧浚野一头扎进他的书房里,道:“姐夫,祭祖辛苦么?”
屋里暖融融的,徐子章穿着一件白色的锦袍坐在书案前,随手把眼前的书翻了一页,道:“还行。”
萧浚野笑呵呵道:“听说你要当爹了,恭喜啊。”
他小心翼翼的,显然是有话要说。徐子章微微一笑,抬眼看着他道:“多谢,来就为说这个?”
他既然问了,萧浚野便也不兜圈子了,道:“姐夫你手里有人马吧,借我点成么?”
徐子章眉心一跳,道:“你要人马干什么?”
萧浚野知道他耳目灵敏,天底下没什么事能瞒得过他。他凑过去,低声道:“袁窈没死,他母亲被囚禁在镇南王府,一直没办法脱身。那边守卫森严,我想跟你借些人帮他把母亲接出来。”
徐子章微微皱眉,觉得这小子就会给自己找事。他道:“他是逆贼之子,现在所有人跟他划清界限还来不及,你老管他干什么?”
萧浚野下意识道:“那些谋逆的事都是他爹做的,跟他没有关系。”
徐子章沉默地看着他,想问他是不是疯了。他道:“到时候袁氏兵败被诛九族,还问他是不是冤枉?”
萧浚野冷静下来,觉得说那些都没有用,转而道:“外头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了,帮他不会担风险的。”
这还像句人话,徐子章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道:“你怎么这么关心他的事?”
萧浚野认真道:“他救过我的命,严硕也是他想办法放出来的,大丈夫岂能有恩不报?”
徐子章觉得都是借口,打从一开始就让他别跟袁家的那小子走得太近,就是不听,天天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据说在南边阵前还眉来眼去的。如今又一天到晚替他操心,两个人若是清白才有鬼了。
他故意道:“那袁窈——如今在什么地方?”
萧浚野道:“他不在长安了,这边人多眼杂,他在南边等着我。”
果然,一提起袁窈两个字,他眼睛都格外亮。徐子章想起先前他死活不肯娶周家的二姑娘,仿佛心里早就有人了,如今才知道他一直惦记着的是谁。
萧浚野没他姐夫那么多心眼儿,有一答一,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他窥了个一清二楚。
徐子章沉吟着,还在寻思蹚这一趟浑水值不值。萧浚野绕过桌子晃他肩膀,道:“帮帮忙吧,姐夫。你不帮我就自己去了,你也不希望孩子刚出生就没有舅舅吧?”
徐子章抬手弹了他个脑瓜崩,道:“呸,说什么胡话!”
萧浚野嬉皮笑脸地道:“那人能借给我吗?”
徐子章被他缠不过,道:“要多少人?”
“越多越好,”萧浚野道,“南边要打仗了,祈族的遗民需要保护。”
徐子章叹了口气,就当给没出生的孩子积德了。他从腰上解下一块玉符扔给萧浚野,道:“给你五百云骑尉,去洛阳调人吧。”
萧浚野感激的不得了,用力抱了一下徐子章,道:“多谢姐夫!”
他怕他反悔似的,攥着玉符奔出了书房。于白鹤正在书院里巡逻,忽然见萧浚野奔了过来,拿玉符在他面前一晃,道:“走,跟我去洛阳调人。”
于白鹤一怔,道:“小舅爷,你要干什么?”
萧浚野大手一挥,意气风发道:“去当大英雄,救天下第一美人。快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出发!”
萧浚野和于白鹤向洛阳而行,两日后来到了徐家老宅。萧浚野出示了玉符,要去南边救人。云骑尉的人见玉符如见家主,何况有于白鹤跟着,便即调了五百人马,跟随他们向南而去。
萧浚野带人来到巴蜀南部,山林里一座宫观幽静庄严。萧浚野翻身下马,大步朝观内奔去。昨日落了一场薄雪,到处一片白茫茫的。袁窈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道袍,头戴一顶纱冠,静静地站在庭院里的铜香炉前。寒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袂翩然动荡,就像山林间的一只仙鹤,透着一股灵秀之气。他手持三支香,双目微垂,默默祈求上天保佑母亲得以平安脱身,祈族人能够恢复自由。
他把香插在香炉里,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上天会不会垂怜自己。这时候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人大声道:“阿窈,我带人马来了,出来看!”
袁窈一诧,回头却见萧浚野来了。他神采奕奕,一把攥住了袁窈的手,拉着他向外奔去。
浩浩荡荡的五百人马停在山门前,所有人都身穿黑色劲装,腰上挎着刀,眼中蕴含着精光。谋圣遗留的云骑尉盛名在外,招募来的各个都是高手,有以一敌百之能。袁窈心中一颤,没想到心愿真的实现了!
他看向萧浚野,眼中涌起了泪花,哑声道:“谢谢你。”
萧浚野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难受,道:“应该的,我欠你的,原该还你。”
袁窈转过脸去,迅速擦了一下眼睛,扬声道:“多谢各位相助,我母亲如今被软禁在闲云庵。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接她。”
萧浚野等他牵了马来,与他并驾齐驱,道:“走——”
众将士如潮水一般,纷纷跟着他向山下奔去,冲奔之势无人可当。
袁窈假死脱身之后,他母亲成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几乎对世间再无留恋之情。袁驭恒去看了她几次,她只是垂泪,念着还有幼子大虎,这才勉强活了下来。姜樵派人潜入了镇南王府,设法联系上了姜缈,跟她说袁窈还活着,让她不必难过。
姜缈又惊又喜,长兄让她想办法从王府脱身出来,他们会找机会去接她。姜缈便说要为儿子祈福,想去闲云庵住一段时间。她前阵子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一心求死,如今她开口求自己,袁驭恒知道自己多年来对他们母子多有亏欠,实在拒绝不了。
他派了一百个王府侍卫,护送二夫人去了昆明北郊的闲云庵。那一百个人住在庵堂外的别院里,每天自行烧火做饭,照镇南王吩咐的,二夫人一天不走,他们就在此处守卫一天。
萧浚野带人来到闲云庵外,和袁窈、于白鹤躲在树丛里看了片刻,见一群侍卫把此处守得滴水不漏,就算一只麻雀飞进去都得先看看是公是母。
萧浚野感叹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爹把你娘看得可真紧啊。”
天气寒冷,袁窈的脸冻得越发苍白,有些不高兴道:“他不是我爹,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
萧浚野扬了扬嘴角,又看了片刻,感觉现在不好动手。他一招手,三个人便暂时撤了。于白鹤道:“怎么办?”
萧浚野寻思着自己这边人多,等晚上抢了人就跑,谅他们也追不上。他回去吩咐道:“都换衣服,打扮成土匪的模样,子时去东门放一把火,其他人从西门冲进去,接到姜夫人就走。”
其他人答应了,在附近埋伏到天黑。一队人悄然去东门放火,给他们来个声东击西。
王府的侍卫大吃一惊,连忙呼喊着去救火,又派了一队人去保护二夫人。几个人在外头大声道:“东门着火了,属下正在扑救,请二夫人放心!”
姜缈一直等着人来接自己,见出了这么大动静,知道有人来了。她端坐在屋里,道:“我没事,你去帮他们吧。”
二夫人的身影投在窗户上,端庄高贵,让人不敢逼视。那几个侍卫知道镇南王把她看得极重,连影子也不敢多看,却也不敢离开,只道:“救火的人够了,我等留下来保护二夫人。”
那人话音刚落,就听嗖嗖数声,几支箭骤然从外头射过来。几个侍卫身子一震,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姜缈心中一惊,站了起来,就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从外头奔进来,那些人胳膊上佩着机关弩,腰上挎着刀。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有些害怕。袁窈低唤了一声:“娘,我来接你了!”
他拉下了蒙脸的黑布,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姜缈的心一颤,眼里顿时涌起了泪光,自从袁窈死遁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心里这才踏实了,道:“好孩子,咱们这就走。”
萧浚野一直听闻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天天见袁窈已然觉得俊美无俦,如今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她本人,只觉得美得如同月华流照,让人恍然忘俗。难怪镇南王对她一见钟情,就连自己也为之震撼。
袁窈蒙起了脸,拉着她的手向外奔去,萧浚野带着一队人护卫在他们身旁,于白鹤在东边牵制人马。这边他们刚出了院门,就见一队王府侍卫朝这边直奔而来。带头的侍卫见了这一群黑衣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萧浚野故意粗声道:“咱们是绿林道上的好汉,听说天下第一美人在此清修,兄弟们带回去开开眼。”
那人没想到这些土匪这么嚣张,登时喊道:“贼人劫持二夫人,赶紧把他们拿下!”
萧浚野拔出剑来,长剑过处血花飞溅。眨眼间,拦路的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姜缈脸色苍白,没想到这少年身手这么了得。众人一路厮杀,从西门冲了出去,东边的大火还没扑灭。袁窈把母亲送上了马车,其他人翻身上马,往北边疾驰而去。
萧浚野往天上放了一支焰火,于白鹤那边看见了,顿时道:“成了,扯呼——”
一群人立即撤退,只留下了一地瓦砾给王府侍卫,下山转了个弯,往北找萧浚野他们汇合去了。
一行人向北而行,这天晚上来到了水月谷。姜樵听说有人来了,到谷口一望。见一队人浩浩荡荡而来,带头的正是自己的外甥。他道:“这是?”
袁窈翻身下马,从车上接了母亲下来。月亮升到了半空,似透非透如冰轮一般。姜缈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披风,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白玉般的脸来。她与兄长已经许久未见了,此时看着彼此,百感交集,眼中不觉间涌起了泪花。
姜樵握着她的手,激动道:“小妹,你离开那恶人了!”
姜缈点了点头,泪水淌了下来。长风从远处呼啸而来,凌冽而又自由,从此再也没有人囚禁她了。她轻轻咳嗽几声,带着些病容道:“多亏了窈儿,还有这位小英雄去救我。”
她转身向萧浚野盈盈一礼,如同芍药点头。萧浚野哪里敢受,连忙退了一步向她还礼,道:“袁窈是我的朋友,这些都是晚辈该做的。”
他又道:“这五百人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人马,负责保护水月谷的兄弟姐妹,有他们在,就算袁贼来了也不必怕。”
那一队人黑压压的,个个身强体壮。祈族中的壮年男子都被袁驭恒抓去采石头了,剩下一些妇孺老弱在水月谷中,姜樵辛苦筹备了这些年,也只建了个二百来人的队伍,武装和战斗能力跟萧浚野带来的这支队伍根本没法比。
姜樵看着面前的这少年,见他高大强壮,眉宇间透着一股刚毅锋锐之气,论起号召力更是一呼百应,对他很是欣赏。姜樵哈哈一笑,道:“好,欢迎你们!水月谷里还有地方,我给你们安排住处。这位小兄弟,你是?”
袁窈微笑道:“他叫萧浚野,是萧大将军的儿子,席应大将军的徒弟,剑法全长安第一,真比起来,恐怕整个中原也没人比得过他。”
他还没这么夸过萧浚野,此时却很为他自豪。萧浚野没想到他把自己看得这么高,心里生出了喜悦,却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只是淡淡道:“还好,都是同道让我。”
姜樵虽然久居深山之中,也听过那些豪杰的大名,这少年继承了他们的衣钵,自然也是一等一的英雄。他本事高强,还这么谦虚,姜樵对他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萧公子,咱们祈族人有恩必报。你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一定让我们好好招待你!”
萧浚野也没什么事,便微笑道:“好,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