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嘶鸣着躺在地上,车轮空转着,镀金的车门都摔下来了。萧浚野回头瞥了一眼,望见那两人狼狈的模样,心里痛快得很,扬声道:“孔兄,你慢慢收拾,我先走一步了!”
他一甩马鞭,驾着车稳稳地向前行去,很快就消失在薄雾中了。
那两人摔得灰头土脸的,还没进学堂就吃了这么大瘪。孔钺坐在倾倒的马车旁边,气得要命,恨声道:“混蛋,你给我等着!”
几人进了太学,把行李搬进了宿舍。屋子里整整齐齐的,跟他们走的时候一样。其他同学也陆续到了,老家在外地的提前几天就来了。小胜把衣裳放进橱子里,想着刚才的事,忍不住噗嗤一声又笑了。
整个京城里,能这么整治孔家兄弟的也只有萧浚野一个了。敢惹这混世魔王,算他们俩倒霉。周钰从隔壁过来,道:“你们来了!”
萧浚野嗯了一声,慢悠悠地收拾上课用的东西。严硕迫不及待地把刚才的事跟周钰说了,周钰一诧,随即笑了出来,却又道:“他们要是让阿野赔车怎么办?”
萧浚野漫不经心道:“凭什么让我赔,谁看见我蹭他车了,你看见了吗?”
小胜立刻道:“没有。”
严硕道:“我也没有。”
萧浚野坦然道:“那不就对了,他自己压到石头上翻了车,怪得了谁。”
前头的钟声响了,萧浚野把书包抡到背后,道:“上课了,走——”
崇化堂里坐了四十来个学生。萧浚野进了屋,小静王已经到了,照旧坐在第二排,见了他微微一笑。萧浚野微一点头,到自己座位上坐下。过了一阵子,才见孔钺灰头土脸地来了。他弟弟没来,应该是叫人修车搬行李去了。
萧浚野一想那情形就觉得快意,不觉间扬起了嘴角。孔钺瞪着萧浚野,眼睛跟长在他身上似的。严硕见他人都走过去了,还回头盯着萧浚野,便悄悄伸出脚挡在过道上。
孔钺果然没看见,被绊了个趔趄,狗熊般壮硕的身子差点趴在地上,屋里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孔钺气得急赤白脸,怒道:“谁!”
没人理他,严硕掏出了书,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孔钺憋着气回到座位上,掏出几本书扔在桌上,气冲冲地盯着萧浚野的后脑勺,恨不能用眼神杀了他。
就在这时候,门外走来一个少年。那人十八九岁年纪,模样俊美,身上带着一股清凌凌的气质,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身后跟着个书童,见萧浚野前头有张空着的桌子,便过来坐下了。
萧浚野看见那人的一瞬间,蓦然睁大了眼,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似的,心弦一阵悸动。
那人仿佛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陌生,好像从来没与他见过面。萧浚野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他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萧浚野想起二姐说过,镇南王要送个儿子过来念书。他心思微微一动,暗道:“就是他?”
那人把书本拿出来,外头悠悠地又撞了几声钟,学正张夫子进来了。他名叫张修,今年五十多岁,学识了得,教出过好几个状元,大家都很敬畏他。屋里安安静静的,夫子环顾了一圈,满意道:“回来了,过了个春假,精神还挺饱满的。”
大家最近几天忙着补作业,一个个都呵欠连天,觉得夫子是在逗他们。张夫子的目光落在了那新来的学生身上,微微一笑,道:“你来了,身体好些了么?”
少年起身道:“多谢夫子关怀,已经好多了。”
张夫子温和道:“班里有些同窗没见过你,跟大家认识一下吧。”
那白衣少年转过身来,道:“在下镇南王第三子,袁窈。三年前在太学读过一年书,因为身体抱恙休学。如今回来复学,请各位同窗多照应。”
他的声音清润,气质更是卓绝,目光流转间如秋水一般明澈。萧浚野心中忍不住赞叹,不知南疆的水土有多灵秀,竟养得出这么好看的人。
其他人跟他的心思差不多,都被这少年吸引住了,忍不住一直看他。袁窈坐了回去,双目微垂,安静的模样更是如玉琢的一般。萧浚野在他斜后方,看着他端正的身姿,下意识也坐正起来。
夫子把书打开,道:“今天讲孟子,告子章句。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课堂里回荡着夫子的讲课声,萧浚野耸了耸鼻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觉得有些熟悉。春风轻轻拂过,那香气已然飘散了。
课上到下午,孔武才潦草地来了。静王见他翘着头发,肩膀上绽了线,屁股后头还沾着灰尘,奇怪地看着他。孔武只恨恨地盯着萧浚野,恨不能撒上一把椒盐活吃了他。萧浚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把书翻了一页。
静王道:“怎么回事,头一天就跟斗鸡似的。”
周钰过去坐在他旁边,低声对小静王说了几句。静王睁大了眼,噗嗤一声笑了,道:“真的?”
周钰点了点头,小静王扬起嘴角,低声道:“真有你们的。”
傍晚下了学,兄弟几人回到诚意斋,互相看了一眼,爆发出一阵大笑。都忍一天了,差点憋出内伤来。严硕咧着嘴道:“你没看见孔家那俩人的熊样,快气死了。”
小胜有点担忧,道:“是不是得收敛点,他姑姑可是皇后呢。”
萧浚野淡淡道:“他家又没多大本事,不用怕他。”
周钰沉吟道:“他爹是一般,不过他二叔和小姑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小心点的好。”
众人沉默下来,孔皇后位置坐稳之后,给她二哥孔玉屏讨了个司隶校尉的职位,让他统帅一千多徒兵,负责督查长安。孔玉屏办事狠辣利索,天生就是搞刑狱的料子,总能揣摩着圣意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萧浚野见过他,那人倒是长了一副好相貌,就是眼神里透着一股阴鸷劲儿,让人觉得不舒服。孔家现在能这么嚣张,就是在内倚仗孔皇后,在外靠着孔玉屏。
严硕坐在罗汉床上,把一条腿一盘,道:“当他是个屁,皇亲国戚又怎么样?咱们兄弟还是皇子呢!”
众人看向了小静王,先帝生了五个子女,在战乱中死了一个长子,又夭折了两个公主,如今在世的皇子就只剩下小静王一个了。
他坐在书桌边,随手掏出账本,噼啪打了几下算盘,记下了今天花的饮食茶水钱,一边道:“都是同窗,和睦第一。”
当今的皇帝是先皇的嫡次子,静王比他小了十多岁,是宫女所生。他母亲的身份低微,也不怎么受宠,生了儿子之后才被封了个怜妃。母子俩指望不上娘家,就靠一点俸禄活着,对钱看得最着紧。
小静王省吃俭用这么多年,颇攒下了些本钱,私底下做起了放贷的生意。同学把家里给的钱花完了,下一茬钱又没到,便跟他借个五十一百两的救急。这么一来二去的,生意就做起来了。他要的利息比钱庄低一点,人又和气,这些年在太学过得挺滋润。
他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就想当个闲散王爷,最好能多挣点钱供养母亲,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行了。
众人见他不愿惹事,便不提这事了。严硕想了想,又道:“哥,你看那新来的怎么样?”
萧浚野想起了那少年的模样,那人一天也没跟人说话,下了课就带着书童走了。他身上仿佛有一层寒霜似的,虽然漂亮,却又难以接近。他想起了二姐的话,道:“他是镇南王的儿子,还是保持距离吧。”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周钰道:“那就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