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怎么说？我感觉这次完型很有说法。”考完最后一门，凌寒撒腿就跑回自己的教室里，四处找人对答案，按照以往这个环节他总是避之不及。

“考完就别想啦，好好考虑这个寒假去哪玩，等高三寒假肯定就没这么爽了。”乔夕心思已飞到天外。

“明天咱们到荔枝公园转转吧？再过两天要收拾收拾去南京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荔枝公园在哪里？是不是有小平爷爷雕像的那个？”

“那是在莲花山公园啦，你的‘知识’怎么不管用了？”

“没办法，人脑是会自动消磁的，我现在每天有那么多新鲜的事要记住，自然要腾点内存出来。”

“那别把数学物理腾出来就行，”凌寒转过身，“张东你明天来吗？”

“不了，我有事。”张东背起书包，一声不吭地走了。

凌寒沉默了一会，对乔夕说：“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见过他消沉这么久，肯定是出大事了。”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为啥不直接问问？”

“你以为我不想问吗？我那天晚上等宿管熄灯之后想钻他床上问个清楚，但他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一抽一抽的，如果不是在做那事，就是在哭。”

“啊？”

“是的，而且之后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如果在他哭的时候去找他，他肯定什么也不会说。”

“这真是……太奇怪了，至少圣诞节那天还好好的，因为我还收到了他给的生日礼物，微信里还给我唱生日歌。”

“他还给你送礼物？”一阵莫名的醋意涌上凌寒心头，“送你什么了？不会是必刷题吧？”

“没，就一台新的苹果5，他说我的4s太旧了，该换一台新的了。”

凌寒瞬间闭嘴，在这份礼物面前兔子小姐小熊先生像是来搞笑的。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呼吸困难。”

乔夕哈哈大笑：“喂，正好我妈也给我买了一台苹果5，你那个不知道什么杂牌子的手机更旧，不如就给你用吧。”

“不用！”凌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这要是被你妈知道了，我这张脸往哪搁？我的手机还能用，自然不需要张东少爷的施舍！”

“你在激动什么？我的天，你不会是吃醋了吧？”乔夕直接拆穿，“好啦好啦，我又不会因为一台手机就对他产生什么特殊感情，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朋友。”

“嗯。”

“真不要？”

“就是不要！”凌寒跳起来，“你等着，等iPhone6出来，我立马买两台，一台给你一台给我，哼，然后等张东生日我就把淘汰的旧手机送他。”

“我要那么多手机干嘛？我又不是什么狂热果粉，”乔夕乐呵呵道，“不如再送我一个玩偶，小熊先生和兔子小姐也需要新朋友了。”

“嗷……”凌寒怪叫一声，“那就出发！目标是玩偶军团！”

张东再度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这半年来他似乎很多次这样走着，没有任何念头，只希望能远离世间的一切。

“不，不……”

“小鬼还敢咬人！”一阵喧哗在某个角落爆发，然后是一段很有节奏感的拳打脚踢。

“这是在？”张东快步走上去，眼见有几个高年级的初中生在欺负一个小不点，可怜的小孩一脸惨白，护着怀里的书包。

初中生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依然在施加着暴行，张东的大脑还没从空白中回过神，下意识地要转身离开，突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哥哥！”

“呜哇！”一个刺头像是被大象踢到，被狠狠抛向天空，另外两人傻眼了，还没反应过来也纷纷倒地。张东抓着杨正荣的手，关切道：“你受伤了吗？”

杨正荣乖巧地摇摇头。几位刺头咬牙切齿地想要扑过来，然而霎那间全都僵住了，面前的这位高中生宛如一同人型凶兽，散发着浓郁的杀气，前一秒还在蓄势待发，下一秒就会把他们撕成碎片！

“快跑啊啊啊啊！”后面的两个人飞也搬窜出小巷，最前面那个人想逃，但是被气势压得死死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求求你……放过我……”

张东右手即将挥落，瘫坐再地的刺头无比相信这一掌会要了自己性命，这是来自生物本能的恐惧。可是下一秒，张东的左手狠狠重击在右臂上，几乎将右臂嵌入了墙中，鲜血淋漓：“不，不能再……”

“呜啊……”刺头终于拖着半死不活的躯体和灵魂逃走，夕阳下的巷子半阴半阳，小孩站在阳光下，张东站在阴影中。

“哥哥你怎么了？”杨正荣诧异地看着行为矛盾的张东，和他一脸的痛苦与纠结。

“我没事，这些人你认识吗，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他们想要我交‘保护费’，每天要交20块，不然就要揍我。爸爸妈妈赚钱好辛苦，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就每天都让他们揍我。”

“每天？”张东震惊了，“傻瓜，你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会来帮你解决的呀！”

“可是爸爸妈妈晚上到家都已经很晚了，我想让他们好好休息。”

“……”张东感到一阵无力，蹲下来掏出纸笔，“这样，我把手机号码留给你，如果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保证让他们付出代价。”说罢擦擦杨正荣脸上的泥尘。

“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杨正荣有些脸红。

“因为我自己也有弟弟呀，我不想看到小孩子被欺负。”他终于笑了，这是杀人之后第一次感到笑是一件如此不易的事。

“那如果我想看漫画，也可以找哥哥借吧？”男孩脸上终于露出了初次见面时的活泼。

“当然可以，知音漫客和漫画世界，ps3也可以，我还能送你几本我看过的小说。”

“太棒了！”

两个人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走了一路，某人心中伫立的坚冰也悄然融化。

“东西收拾全了没？”吴霜序拍拍凌寒的肩。

“收拾全了，话说为什么不买飞机票，而是坐这么旧的火车？”

“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飞机这种交通工具总是比火车危险的嘛。况且，火车旅行也是很美好的呀，我大学的时候就跟同学们坐卧铺去新疆玩，每天都过得很快乐，还跟几位女同学眉来眼去……”

“停，我不想和年过半百的人讨论这个话题。”凌寒把行李丢到床下，然后敲敲上铺的张东，“三国杀带了没？我不想十几个小时都在跟老头子谈人生感悟。”

“带了带了，接好，”张东丢下一连串的小玩意，有扑克牌，真心话大冒险，UNO，三国杀等，乔夕不经感慨：“这下可以玩的东西可就多了，不过吴先生，这些我们小孩子玩的您熟悉吗？”

“喂喂喂，你们也太低估科研工作者的学习能力了吧？”吴霜序愤愤不平道，“你们要玩什么，我都奉陪！”

结果事实证明几十年的代沟没有那么容易逾越，玩UNO的时候每次打到最后一张牌吴霜序都忘了喊出来，扑克牌也只会桥牌、24点，连斗地主都学不清。三国杀更是重量级，他看到基本牌判定牌限定技锁定技等一众概念后当即选择放弃。

“吴先生您这……平时怎么看论文的呀？”凌寒摇摇头。

吴霜序非常窘迫，只好说：“等我在网上查一下三国杀教程……”

“不用了不用了，咱们玩这个，傻子都能玩的。”凌寒打开了真心话大冒险，“大家丢三个筛子，点数最低的被罚真心话大冒险，点数最高的给他安排，就这么简单。”

眼看吴霜序一脸茫然，三个高中生憋着笑给他解释了什么是真心话什么是大冒险，他终于懵擦擦地说：“好好好，快开始吧。”

第一轮，凌寒最高，吴霜序最低，凌寒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吴霜序含糊不清道：“额，大冒险？”

凌寒在牌堆里选了一张给吴霜序，他看到之后两眼冒金星——躺在床上四脚朝天作猫咪撒娇状。

“这这这成何体统！！！”吴霜序急的要跳起来了，“简直有伤风化。”

“好啦，知道您肯定不会同意，咱们之后玩真心话就行。”凌寒装作有些失望的样子。

吴霜序见状，咬咬牙，脱了鞋子爬上床。

“不是，您来真的呀？”乔夕和张东大吃一惊，赶紧退出包厢不忍看。凌寒吓得倒退两步，眼见吴霜序像一只冻僵在雪地的死猫，举起四肢发出一声：“喵……”

“omg！”凌寒赶紧扶他起来，“可以了可以了，我算是彻底服你了。”

气氛顿时尴尬到四个人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很快就开始了第二轮，张东最高乔夕最低。

“我看看，”张东反复甄选，最后选了一条：“说出你最喜欢的人的名字。”

“凌寒。”

“额……”三位男生傻眼了，乔夕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凌寒跟我关系那么好，大家应该早就看出我们互相喜欢了吧？”

“话虽如此……你这直接说出来……我很……意料之外……”凌寒脸红到了耳根，然后恶狠狠地瞪了张东一眼。

第三轮，张东最低吴霜序最高，老人挑了挑选了个没这么刁难人的：“将来想做什么工作？”

“没想过。”

“喂喂喂，你不要问他这么无聊的问题好不好，挖点劲爆的。”凌寒抱怨。

第四轮，乔夕最高，吴霜序最低，她随便抽了一张出来：“你和你的初恋怎么认识的？”

“初恋啊……”吴霜序摸着下巴开始回忆，“就大学的时候我是诗社的社长，我老婆很迷恋我写的诗，但她自己也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不肯拉下脸来直接表达崇拜，就偷偷给我写字谜激起我的好奇，在解密的过程中我也慢慢对她的才华产生爱慕。最后在校庆活动的时候，我通过字谜找来到了工人文化宫，她在一座雕塑背后等我。之后就一拍即合……”

“后来呢？你们有孩子吗？”

“生过一个孩子，后来离婚了。”

“为啥？”乔夕感到很可惜。

“因为价值观不同嘛，这也没办法，她想要稳定的生活，我却深陷工作没法自拔。最后没办法只好分开了。”

“这样是否对小孩子太残忍了呢？”

“是的，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比愧疚，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得到他的原谅……”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凌寒赶紧打破沉默：“下一把。”

第五轮凌寒最高，吴霜序最低。吴霜序无辜地喊：“怎么我运气这么差？”

凌寒挑了挑，最后选了条：“你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吗？”

“这……”吴霜序愣住了，想了半天才说出口，“我很喜欢到儿童乐园、小学门口逛逛，我喜欢看到小孩子和他们父母相处和睦的样子，就像是平行世界里我向往的人生一样。”

“这个我们知道啦，还有别的吗？”

“啊？”吴霜序绞尽脑汁，“我喜欢吃生姜炒土豆丝……”

“纳尼！？”三人大吃一惊，“你简直不是人啊！”

“也不是喜欢，就是看到两种看似一样的东西吃进嘴里截然不同，会有意外的快感……”

凌寒扶额：“这爱好真不像是地球人。”

第六轮 ，乔夕最高，张东最低，她抽了一张出来：“说出你最近最大的秘密？”

“额，”张东想了想，“我这次出门把我弟的PS4偷偷带上了，晚上可以一起玩……”

“不对！”凌寒反对，“是你前段时间一直瞒着我们的事。”

张东脸色大变，摇摇头：“很抱歉，唯独这件事不可能告诉你们。”

列车钻进漆黑的隧道，顿时四个人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在这种环境下，张东心里突然有了巨大的倾诉的欲望，想要把这个沉重的担子分享给朋友们，但他知道那绝对不可以。

“我做了错事……非常严重的那种……但我想我一定会弥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耗尽余生……”

“不是吧，有那么严重？”凌寒有些意外，“不过无论你做什么，我们都无条件支持你。如果能帮得上不要吝啬开口。”

“谢谢。”

吴霜序说道：“张东，我也做过无数错事，现在每天夜里回想起来都会难过到辗转难眠。但想到我至今为止都在为这些过错弥补，心里就会稍微好受一些。没有人会不犯错，重要的是我们要为这些事情付出代价。”

列车驶入光明，四个人都不经为这突如其来的阳光遮住眼睛，乔夕通过指缝望向窗外，兴奋地喊：“雪，是雪啊！”

沿途的小镇弥漫在初雪之下，再过不久就会被覆上银装。在深圳长大的孩子们很少看到过雪，四个人一齐趴到窗前，望着着愈加纯白的世界，仿佛冤孽被清洗，魔鬼得到救赎。

“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