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凌寒连抽三张纸巾。
“感冒了？昨晚没睡好？”乔夕关切道。
“不是没睡好，而是没睡，”凌寒瓮声瓮气地解释道，“半夜四点我们起来打牌，有点着凉了。反正上午两节语文课，可以好好补补觉。”
“我的天，都要期末了你们这么浪？”乔夕倍感震惊。
“常规操作，考前晚上熬夜打游戏的都有，反正该复习的也复习的差不多了，复习不到的怎么挣扎都没用。”
“佩服佩服，看来凌寒同学很有自信呀。”
“不敢当，不过你看肖雨佳都一周没来了，如果她这回名次一落千丈，也许又能让我挤一挤进前十。”
“别人说不准家里出了什么事，你别这么恶毒。”乔夕有些不满，偏过头继续背单词了。
凌寒自讨没趣，戳了戳前面的张东：“喂，你的肖雨佳还是没来，要不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要平时张东肯定笑着喊一声“滚”，结果他像是没听见一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桌上的习题。
“一个个都学傻了？”凌寒终于忍不住，也开始认真复习了。
殊不知张东并没有在看任何一门学科，在他厚厚的笔记本里夹着他的手机，每隔几分钟他就会点开新闻看一眼。
“……一名中年男子因醉酒不慎落水，最终不幸溺亡。这一悲剧被随后经过的路人发现，并迅速报警，引起了当地警方及救援部门的紧急响应……该男子身份已初步确认，年龄在40岁左右，疑似在附近餐馆或酒吧饮酒过量后，独自前往海边散步时不慎失足落水。警方正在进一步调查其具体死因及是否涉及其他因素，同时联系其家属进行善后处理……此事件再次敲响了安全警钟，提醒广大市民在享受社交活动、特别是饮酒时应适量而止，切勿在醉酒状态下独自外出或前往危险区域，以免发生不可挽回的悲剧。同时，社会各界也应加强对公共水域的安全管理，增设警示标识，提高公众的安全意识……”
一种失重感逐渐涌上张东心头。这是他第一次用替身杀人，原来对替身使者而言，杀死一个普通人简直比杀鸡还容易，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被他用残忍的手段终结了。而杀人的感受也是前所未有的，无数恐惧像小虫子从夹缝里冒出，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身败名裂，害怕冤魂索命，即使他知道对方是个十足的恶人，也没法轻易放下心中的担子。
毕竟，法律都无权制裁之人，谁给你的权力自行判决？况且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肆意剥夺别人的生命，今天因为一些所谓正当的理由擅自杀人，会不会终有一天成为一位嗜血的人？
“但愿我没有做错，拜托……”张东闭上了眼睛。
“同学们同学们，今天有人来听课，你们都配合一下，要睡觉的等下节课再睡，坐直了坐直了！”生物老师急匆匆地赶上台，看得出她是临时接到的消息，不然一定会好好打扮一下。
凌寒脸都拉长了，本来指望生物课睡半节，语文课再两节连睡，这下作息被完全打乱。况且现在他还坐的最后一排，有任何小动作都会被来宾尽收眼底。
“先生您坐这里！”老师客客气气地搬起一张凳子到最后面，凌寒耷拉着脑袋都懒得看一眼。结果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年迈又有精神气：“小同学，上课要专心听。”
“妈呀！”凌寒大吃一惊，身后这位老者不是吴霜序嘛！此时他一改科研人员的行头，身着正式的白西装，俨然一副商业大佬的样子。
凌寒还想跟他说两句，但看到生物老师凌厉的眼神之后立马放弃了。乔夕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这堂课是生物学科的收尾课，老师讲了很多生物伦理、医学发展前景相关内容，同学们也配合甚好，纷纷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最后她点起凌寒问：“凌寒同学，你相信终有一天人类会破译基因的密码，走上基因编辑的征途，超越自身变成‘超人’吗？”
“不会，”凌寒懒洋洋地说，“美国队长得到一身膘，还不是只能玩玩飞盘？发展自身哪有开发各种体外设备实在？”
班上一阵哄笑，老师也笑着说：“真到那个时候，美国队长都只能算是普通人了。不过这个问题，我想问问科博医疗公司的总顾问吴霜序先生是什么看法。”
同学们集体大吃一惊，科博医疗公司！那可是近几年炙手可热的大企业啊！无论是去医院还是买保健品，小到一些零食、大到实验室的仪器，全都有这家公司的影子。
吴霜序健步如飞地走上台，用非常具有亲和力的声音跟同学们说：“多年之前，第一个使用剖腹产的医生被视为大逆不道，断肢再生、开颅手术等也被指责为妖术和超自然力量。然而经过时间的检验，这些技术已然成为了人类医疗领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某种科学技术可能会因为时代的局限被禁止使用，但无论如何不该被禁止发展，因为术的使用者是人，是非善恶由人来决定，而不是科学本身。如果同学们有朝一日成为了一名科研工作者，请一定要记得用科学来造福人类这个初衷。”
伴随下课铃，台下响起一阵掌声，吴霜序微笑地说：“我今天来这里，是想邀请三位同学报名参加科博公司的研学项目，限制两男一女。”
“地点在南京，预计十天左右，需要不错的生物基础，旅费五千，食宿不包……”
最开始所有人都在抢着举手，可是条件越来越苛刻，同学们纷纷迟疑地放下。到最后凌寒自信地喊：“不用找了，你要的人选在这里。”说完拉着乔夕张东的手举了起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中午聊聊具体事宜。下课！”吴霜序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众莫名其妙的同学和老师。
“挖槽，他这是在搞什么鬼，”凌寒揪住另外两人开小会。
“我感觉是出什么事了。”乔夕有些紧张。
“就当是旅游吧……要真有什么危险，吴霜序也不会让我们冲在前面。”张东漫不经心。
剩下整整两节语文课凌寒睡意全无，每隔一会就找乔夕张东东扯西扯，张东依然爱答不理的样子，乔夕被惹急了气的拎起课本站到教室另一头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三人冲到楼下公共桌区，吴霜序笑呵呵地提着三板必胜客的披萨，看得凌寒满眼发光。他像饿死鬼一样抓起一块披萨塞到嘴里，另一只手急着抢鸡翅也没闲着。
“别急别急，这里还有可乐。”
“吴先生找我们什么事？”乔夕向来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奇怪的是张东今天没有跟着凌寒一起狼吞虎咽，而是同样狐疑地站在一旁。
“先吃饭，”吴霜序自己也抄起一块披萨，“我最讨厌吃的时候聊正事。”
很快一桌子炸鸡薯条可乐披萨都被凌寒卷入腹中，他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对吴霜序说：“说吧，我们时间很宝贵。”
“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说过，我们组织在世界各地有一些分部？”
“他们要闹独立？”张东问。
“没有没有，就是之前出了些问题，尤其是……南京分部。”吴霜序紧缩眉头，“去年命运之夜结束之后，那边的负责人就跟我失联了，他们的研究成果也未能成功复原，我几个月后忙完手头的事去找了他们一趟，却发现那里人员并无变化，只是资金上出了点岔子，后来才重新走上正轨。”
“那不是挺好？不过，负责人失联这个怎么解释？”
“那个人姓许，老许跟我是很多年的好朋友，我后来见到他的时候他说那段时间他太忙了，可能没注意到我。但这怎么可能呢？再忙也不可能好几个人的邮箱、电话都联系不上啊，这太可疑了。”
“所以你想调查他们？用我的替身能力？”凌寒挑挑眉。
“如果你同意也可以，但我找你们是因为另一件事，前两天我收到了他们的邀请函，指名道姓邀请你们三人去研究所一趟，说有研究瓶颈需要年轻的替身使者参与才能突破，尤其需要你们的替身能力！”
“稍等稍等，你是说我们的替身能力在你们圈子内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吗？”乔夕傻眼了。
吴霜序尴尬地点点头：“你要知道这种东西很难瞒得住的，基本上每个使用过替身的人，他的能力在组织都是记录在案的，除非是初次觉醒者，或者成长性高的替身开发新的能力。”
“还好，我有好多个替身没觉醒呢。”凌寒松了口气。
“这种邀请，非常可疑啊。”张东眼里寒光一闪，“吴先生，您需要我们去冒这种风险吗？”
“风险几乎为0，因为如果你们同意去，我全程协同，”吴霜序信誓旦旦地说，“实不相瞒，很久之前我就在南京分部安插了三个探子，他们一个个都强的离谱，而且绝对效忠于我。况且分部的战斗力跟总部没法比，我一个人估计都能打穿了。实在不行我也能把你们藏进反向世界，他们还不至于对我动粗。”
“没问题。”凌寒刚答应下来又后悔了，“可是去一趟要要五千，食宿还不包……”
“那是为了让其他同学知难而退的，”吴霜序解释道，“如果你们去，我可以亲自跟你们父母商量好，还能给你们发一万奖学金。然后在南京的这几天我的卡借你们随便刷……”
“一言为定，谁反悔谁是小狗！！！”凌寒激动地跳了起来，生怕吴霜序反悔，扭头就往楼道跑去，“我们要上课啦，寒假见！”
吴霜序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乔夕紧随其后，张东转身欲走，却忽然驻足。一缕奇怪的目光落在了张东身上，几日未见，这位少年身上多了一丝怪异的早熟，还有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吴先生，”张东沉声道，“你杀过人吗？”
吴霜序点点头。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第一次杀人感觉很难受，想吐，哪怕知道对方做过哪些罪行，也会忍不住在脑海里浮现那人的脸。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再想了，如果要转移注意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起来。怎么，你想杀人？”
张东摇摇头，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冬天的穿吹过两人的耳畔直达校园的尽头。
“肖雨佳！”乔夕看到熟悉的面孔 ，兴奋地打了个招呼，旋即愣住了，肖雨佳面无人色，福尔马林泡了数月的尸体都比她更有生气。
“嗯……”她的声线变得飘忽不定，仿佛摇摇欲坠的风筝。
“那个……这段时间的卷子我帮你整理好了，你挑着做一些，回头有不懂的可以一起讨论……”乔夕放下卷子到她桌上，见对方没有回应便忧虑地离开了。
整整一下午，肖雨佳都低着头，桌上的习题一道没动，老师们也有意无意地避免从她身边经过。一种巨大的悲伤以她为原点散开，让周围一圈人不忍侧目。
“她怎么了？”凌寒偷偷问张东。
“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今天怎么脸这么臭？”
“不知道。”
凌寒无语，打算在张东恢复正常之前一句话都不说。
晚餐时间，教室里的人逐渐走光，只有两个人没有收拾东西离开的打算。
张东终于鼓起勇气忘肖雨佳的方向看一眼，猛然发现她瞪大着眼睛在看自己，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还好吗？”他战战兢兢地问。
“我没事。”肖雨佳轻轻地说，“你能陪我走走吗。”
张东也轻轻“嗯”了声，两人走过操场，从围栏的缺口处钻到了外边一座鱼塘边。这是情侣欢聚的圣地，也是教导主任抓业绩的圣地。不过这个点大家都在吃饭，应该不会有人靠近。
他趁肖雨佳没注意，用加速忽略的能力将周围探查了一圈，确定无人之后终于敢直面肖雨佳的眼睛，那厚厚的眼镜背后盈满了氤氲。
“我爸死了。”她开门见山。
“哦……节哀顺变。”张东思考着怎么接话。
“你知道吗，我很讨厌这座城市。”她说了下去，“小时候在河北农村，虽然家境很普通，但每天都很快乐。爸爸拉卡车总会带点城里的小玩具回来给我，他经常回来的很晚，妈妈就点上小灯等他，我假装睡着了，其实总是守在窗边，看到他车灯出现在远处才愿意回到被窝。”
“听起来，很美好。”
“是啊，那时候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十里乡亲都说他勤劳又疼老婆，我想这也是我妈妈一直原谅他的原因，她在等过去那个运货到半夜的男人回来。如果有人说他会打老婆，是没人会信的。”
“唉……”
“可是来到深圳之后，什么都变了，这里有钱的人好多好多，我爸看到他们就会变得很慌张。慢慢他开始抽烟，酗酒，据说前不久还沾上了赌博。我不知道记忆里的那个人去哪里了，是人天性使然，还是大环境造成的呢？”
“你……现在什么感觉？”
“感觉就是……没有感觉，有点茫然。这几年我每天都恨不得他死掉，想到他怎么对待我们母女，就想让他不得好死。可是当他真的死了，还是不明不白地淹死的，他在回忆里的样子突然又清楚起来。你说我是不是贱？他都这样对我了，我还在回想他的好。”
“这不奇怪……人是复杂的生物，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建立和摧毁的。”
“我妈妈哭的很伤心，毕竟在她的生命中，属于爸爸好的一面还是占多数吧。往好处想，至少我们以后不会挨打了。”
张东刚有些欣慰，但肖雨佳话锋一转：“但是张东，你知道吗？我爸爸是被人杀死的。”
“啊？”他打了个趔趄，险些跌到湖里，“你，你别吓我啊。”
“真的，我问了烧烤店的李叔叔，他说我爸昨晚就点了三罐啤酒，以他的酒量，是不可能醉倒在海边溺水的。”
“会不会是……他觉得生活太苦了，潜意识里想要自杀？然后酒劲上来了……”
“更不可能！他还约了明早一个固定客户，手机里跟对方说会早一些到，就是在喝酒之前发的，如果想自杀，怎么会安排好第二天的工作呢？”
张东只觉天旋地转，肖雨佳继续说：“更奇怪的是，通往码头的路有好几条，几乎每一条都有监控，他偏偏挑了没有监控的一条偏远小路，这怎么可能呢？我敢保证，绝对有人在故意带着他走那条路！”
“别这么斩钉截铁好不好！说不定都是巧合呢？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为什么路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他身上也没有挣扎的痕迹呢？额我是说假如有，法医肯定会发现的吧！”张东急眼了。
肖雨佳的眼神暗淡下来：“这也是我最在意的一点，爸爸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路上的痕迹也被冲刷的差不多了。可是，他们说爸爸是坐了一艘救生船到距离岸边较远的地方，然后船翻了。我后来去问了周围的负责人，他们说这个船晚上是锁着的，他要真的是喝醉了，拿什么开的锁呢？”
“……”
“抱歉……可能吓到你了，但我没法咽下这口气……如果爸爸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就当为我童年那段短暂美好的回忆，我也想为他复仇。”
“为什么……”
“因为，就算不是为了他，也不能让恶人逍遥法外啊，没准还会有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更何况还是杀害我亲人的人！”肖雨佳激动起来，“张东，我从来没求过别人，但现在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我感觉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一定能理解我吧！拜托你，协助我一起调查好不好？我跟警察说了他们都不相信我，我真的好绝望……”
“别说了……”张东的声音颤抖着，“我，我会帮你找到真凶，给他应有的惩罚。”
“谢谢你……”
“我需要时间来思考一下，肖雨佳，你能先回去吗？”
“嗯？”肖雨佳感到张东的反应有些反常，但还是就此别过。
张东静静看着水面，墨绿的水中映着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让他倍感惊恐，抄起周围的石头疯了似地扔过去，溅起一阵水花。
“这就是你践踏法律的代价吗？”
他悲哀地望着天，感觉自己已经不再站在黑与白的明确两端，而是坠落到一抹灰色的中间地带。
“至少……做个守承诺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