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终于到了曹植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
他是陪着郭岭一起来的,自然也是陪着一起走。郭岭的任务除了来永安传旨劳军之外,还包括巡视襄樊。从宛城、樊城、襄阳、一直到永安、江陵、江夏,整个走一圈,代表天子督查一番,才能回京复命。
曹植作为襄樊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陪同郭岭这个特派员巡视并非必须,不过也说得过去。曹植向我透露,他愿意纡尊降贵走这一趟,也是监视着郭岭,防止这人作妖。
要知道长期在外镇守一方的武将,个个都有自己的脾气和骄傲,更别提在这种武人天下的纷争乱世。
郭岭一个从没上过战场没进过军营的文士,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的本事,全靠太后的裙带关系,哪个武将会把他当回事?要是这人自己没点自知之明,把人得罪了,头疼的还是曹植,于是他干脆防患于未然,陪同到底。
出发前夜,照例是要设宴践行的。司马懿出面牵头,筹办了一场丰盛的宴席。规模不如迎接御使进城那时,奢华却有过之,菜肴酒水甚至助兴的表演,都是现时在永安能够张罗到的顶级水准。
司马懿在场面上是从来不会输的,何况对于他来说,这几乎也能算上是他在永安城最后的谢幕,自然十分看重。
其实曹植他们走后过不了多久,司马懿也要动身去长安了。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在交接,基本上已经办好了所有的事项。司马懿团队的行李打包、麾下军队的动员也一直在进行,可谓整装待发。
当着郭岭的面,践行宴上,我没有跟曹植表现出特别依依不舍的样子,客客气气地说些场面话。郭岭也挺给面子,主动向我敬酒,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在皇帝和太后面前如实禀报我的功绩。我猜想或许是礼物的作用吧。我给他的终究也是不少。
月上中天,宴会在表面热闹实则客气的官方气氛中结束。司马懿很贴心地请我护送齐王,他自己陪着郭岭,彼此心照不宣地分别。
“郭岭其人,实则尚可。只是他身为太后的亲属,实在叫人不能放心。”
马车上,曹植对我悄声说:“当然,他对我、对你、对司马仲达都十分客气,也不知是否碍于你我三人的身份。”
我想了想,调侃道:“你是亲王,司马将军是先帝宠臣,我呢?陛下的男宠?”
曹植哈哈笑:“叔权甚有自知之明!”
笑了一阵,他轻声说:“正因为你有这个身份,他知道即便说你什么不好的话,陛下也不会听信,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所以你即便不给他礼物,他也不敢说什么。”
我若有所思,深深点头:“是了。我真正应该打点的齐王殿下这边,反倒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准备。”
曹植又笑:“叔权现在也会在本王面前玩笑了。不如今夜好好服侍本王,伺候好了,胜过金山银山!”
我:“……”
嗯,你们老曹家调戏人的本事是家传的是吧?
马车很快到达驿馆,亲兵、仆从接应我们下车。我和曹植都没在宴席上喝太多的酒,一到驿馆便吩咐温酒、备宵夜。
今夜注定无眠。我被曹植拉着手,心里感叹旧时车马慢,别时容易见时难。他一走,又不知我们下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地了。
与曹叡更不必说。那清俊的面容、娇艳的红唇,不知何时才能再度被我捧在掌心。
房间已经提前洒扫干净,做好了就寝的准备。曹植在仆从的服侍下解开大氅,转身看到我,微微一笑:“叔权在想什么?”
他看出了我的走神,我便也不否认,老实回答:“想起明日送别殿下,不知何日重聚。又因此,想念起远在京师皇城的陛下。”
曹植笑了一声,很淡很淡:“共饮一轮明月,如君陪伴身侧。长夜漫漫,不如前路漫漫。”
我无言。确实,一个寂寞的夜晚算什么?我已经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今后也还会有无数个在等着我。我爱的人,终究不能与我日日相见、夜夜相伴,这不是从一开始便知道的事么?
“你们这个时代,还真是麻烦。”我忍不住轻声吐糟。
曹植更深地看了我一眼,带着几分不解,但也没问什么。
换下出席宴会时的正装,我们两人都感到放松不少。小菜和美酒陆续送来,曹植让仆从都退下,不必再伺候,我也让随行的两名贴身亲兵到对面檐廊下守着。关上门窗,室内再无旁人,何尝不是一种“二人世界”?
聊了聊曹植和郭岭接下来行程的细节,我将早已准备好的书信交给他,请他转交给我在江夏的弟弟夏侯威。
“季权驻守江夏多年,虽然距离不远,各自都有军务在身,见面实在不多。”我感叹,“也因为我拖着不娶,耽搁了他的婚事。作为兄长,内心有愧。”
曹植接过书信,郑重地看了看:“叔权放心,我定会替你送达。不过我听闻夏侯季权已有婚约在身,怎么尚未完婚么?”
“这件事我不曾过问,不知兄长与季权如何打算。”我无奈,“早就叫我兄长不要在意,可他还是觉得不能不顾我的感受。书信之中甚至提起,叫我‘寻个照应的人在身边’,还说日后要过继族子给我,不会让我孤独终老。”
曹植忽然长叹一声,无限感慨:“夏侯家兄弟才是兄友弟恭,令人羡慕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