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官阶行礼:“末将夏侯称见过司马将军。”
司马懿抬眼看向我,原本没什么表情的威严面孔上挂上一层浅浅笑意:“叔权来了?莫要客气,坐吧。”
他又对自己儿子说道:“子上,叫人院外等候差遣,你自去吧。”
司马昭乖巧地回答:“知道了,父亲。叔权哥,我去看看星先生有什么需要。”
我笑着点头,目送司马昭的背影离去,亲兵们也遵照吩咐退到了院外。于是偌大一间院子,忽然之间便只剩下了我与司马懿两个人。
我站在阶下,他坐在阶上。淡淡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我和他之间,在他杯中的茶水上撒上一层荡漾的浅金。
我忽然一笑,走上前去撩开衣摆,端正地跪坐下来:“数月来战云笼罩,如今总算云开见日,能与司马将军共度半日浮生。”
司马懿凤目凝视我,笑意更深,修长的大手稳稳地为我倒了一杯茶:“久战疲敝,粗茶淡饭,委屈叔权将就一下了。”
茶香扑鼻,其实远比所谓将就的程度要好得多。我双手端起茶盏,吹开茶面,以袖掩口,浅尝辄止。
我们很是闲聊了一阵。
除了茶水,司马懿还准备了米粥、面饼和小菜,都是常见的早饭种类,不丰盛也不简陋。
话题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事琐事,没什么营养。我感觉自己和司马懿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仿佛我俩就是普通寻常的同事,随便聊聊,打发时间。
彼此像是都在回避着什么。
吃完了早饭,司马懿扬声喊亲兵进来收拾。食案撤掉之后,又换了新茶、加了热水,我俩依旧坐在檐廊下。
气氛却已迥然不同。
“朝廷的诏书,不出意外,正月之内当会降下。我与叔权像这样闲适的日子,怕是不多。”司马懿淡淡开口。
我微微一笑:“若是武将赋闲、士兵解甲,便是四海再度一统、天下重归太平之日。届时我与司马将军便能在京都做个悠闲雅士,岂不快哉。”
司马懿呵呵轻笑。
真要到了那一日,其实说不准会是什么情况。若是没有了共同的外敌,我与司马懿还能像现在这样齐心协力和谐相处么?
他毕竟是司马懿啊。
我半是真心半是试探:“不知陛下会不会改变主意,仍将司马将军留在永安。经此一役,将军在永安军民心目中威望无人能及,马上调离不免可惜。”
司马懿淡淡而迅速地回答:“不会。永安之役,本就是一场意外之战。陛下将襄樊巴蜀完全交给叔权的决意,并不会因为此战主帅偶然是我而改变。”
我心想他愿意接受调令也好。如果他是我的上司,虽然不是说一定对我不利,肯定是不如我跟曹植配合更顺畅。
我谨慎地选择措辞:“将军接替已故元侯驻扎关陇,实在是陛下对将军莫大的信任。蜀贼在汉中悉心经营,上次骤然出兵祁山更是令人措手不及。依末将浅见,诸葛亮必然不会放弃袭击关陇、夺取长安的野心。”
司马懿慢条斯理地品了一下新茶,放下茶杯,凤目微翻,对我道:“也不见得。此前诸葛奇袭关陇,是因后方稳固,占据峡口天险。如今永安之战失利,巴蜀门户洞开,想来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他对我微笑:“说不定,叔权肩上的担子还更重些。”
他说的确实没错。不过我不想将军功和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半开玩笑地回应:“若是永安再度告急,说不定还要仰赖司马将军千里驰援。”
司马懿顿了顿,朗声笑道:“从上庸开始,与叔权携手并肩总让人心情畅快。想到去了长安或许经年不见,心中难免惆怅呐。”
我看着杯中的茶,迎着粼粼日光,浅笑。
我慢悠悠地说:“昨日上元佳节,明月皎皎,寒夜寂寂,子上为我准备的客房虽说温暖舒适,我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司马懿眼皮都没抬,淡淡地沿着我的话按部就班地询问:“为何?”
我缓缓长叹一口气,坦然回答:“思念情郎,夜不能寐。”
这下司马懿终于深深地看向我,表情虽然还是没变化,显然已经被我的不要脸震惊到了。
我要什么脸面?他又不是不知道。
我弯起嘴角笑得坦荡自然:“司马将军,不想实现先帝遗愿、舒展当今陛下的宏图么?”
司马懿淡淡瞥了我一眼,沉声回答:“自然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