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抵就是相扑的前身,是军中一种非常古老的娱乐和练武方式。三国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有了女子角抵,发展得很成熟了。
不过身为士人,一般来说是不会表演这个节目的,原因无他,有些粗鲁不雅。士人标榜的“六艺”可不包括角抵。
我这声大喊说出口,场面就变得有尴尬起来。司马昭其实只是个报幕员,看他的装扮就知道他不是打算亲自上场的。而他身后两个脱掉上半身衣服的健壮军士则是面面相觑,显然才是真正要表演的人。
我被自己尴尬死了。我本来以为司马昭要表演角抵,脑子一热想起他跟夏侯和在我军中没少玩这个,两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每次在院子里滚成一团都能扑人一脸的荷尔蒙。
我听见司马昭说要玩角抵,脑子里想的是夏侯和,更想着他们俩滚在一起的画面,脑子一热就自告奋勇喊了出来。实际上,这不是在我自己的军营里,大庭广众之下在一群士绅的面前,光着膀子玩角抵也绝不是一个将军应该做的。
正在我和司马昭都尴尬的时候,司马懿忽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慢悠悠地说道:“叔权真是喝多了,将舞剑都听做了角抵。这样吧,难得叔权有兴致,待角抵结束,子上陪叔权舞剑一曲,如何?”
司马昭赶忙领命,我也顺着台阶下来,笑着自嘲喝多了,让两个军士开始表演。
这场角抵表演非常精彩,我和在座的武将们看得津津有味,司马昭也是面露得意之色。不过我看得出来,司马懿对这个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毕竟我醉酒的程度不深,化解尴尬之后还是想尽力为自己挽回颜面,趁着角抵表演的时间,好好预想了一番该如何与司马昭表演双人剑舞。
这种用做表演的剑舞,毕竟与实战不同,都有固定的曲目和套路。我跟司马昭差了半个辈分,平常基本没有过双人表演的经历,一不小心其实很容易翻车。
角抵表演赢得一片叫好声之后,司马昭上前行礼请我。我起身整了整衣袍,接过他递来的剑,让乐师演奏《秦风》。
“蜀贼败退,新年伊始,都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司马将军又将远赴秦地,或许舞一曲《秦风》最是应景。”我双手抱剑,对着司马懿行礼。
司马懿兴致很高,说了声“好”。我回身看向乐师,原本是想示意他可以开始演奏了,没想到乐师身子僵了片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他不会弹。
我很囧,我猜司马懿大概也是没想到。《秦风》这首曲子在京城确实也不算是大热门,但作为古曲,大家至少还是会弹的。弹得好不好另当别论,不至于说出不会弹这种话。
乐师不敢给自己多解释,但是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我心想这也不能给人降罪,不会弹就是不会弹、没学过。没别的办法,只能换曲子了。
可惜了很有气势的开场白,有点像个笑话。
席间忽然一道淡淡风声,黑色衣袂翻飞,星寰起身对司马懿行礼:“《秦风》古曲,予自幼熟知,颇有几分心得,愿意献丑一试。”
我心里一松、眼前一亮。司马懿也明显露出兴致高昂的神色,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急切:“先生愿意出手,倒是今天的意外之喜了。先生快请,免得反悔。”
星寰的嘴角弯起一抹很浅的弧度,又行一礼,施施然走到琴旁坐下,将那床琴搁在腿上。
乐师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我看他可怜,就让他起身在一旁好好听、好好看,不会就学、不懂就问,也没什么的。
星寰上手弹第一个音符,满座皆惊。
在场的虽然有一半是武将,真正的大老粗军人也是没有的。能坐上司马懿的宴席,即便是出身较低的寒门之家,也经过了多年的历练熏陶,对于士人的风雅多少有些了解。大家一听就知道,星寰的琴艺是断崖式的碾压。
赳赳秦风,荡气回肠。曲子本身就是古老的编曲技法,在星寰出神入化的演绎之下,更是令人心驰神往,仿佛跟着他的曲调音符回到春秋时代的三秦大地,放猎逐鹿、悲欢离合、铁血峥嵘。
而我和司马昭也在这样直达灵魂的琴声中,舞得酣畅淋漓、神魂合一、身心交融。在彼此的眼神交汇之间,我似乎触摸到了司马昭身为战士的灵魂。而他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对他的毫无保留。
一曲终了,我感觉像是被抽走了魂,司马昭也露出恍惚的神色,定定地看着我。我们的呼吸同频,胸腔的共振同步,仿佛连灵魂都合二为一了。
片刻之后,会场上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和欢呼。我和司马昭陡然回过神来,抱剑作揖,向全场致意。
而星寰,他依然是那么淡定出尘,仿佛刚才我与司马昭在他的琴声中体会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宴席持续到戌时末,方才宣告散席。众人纷纷向司马懿道别,城里的人结伴离去,驻扎在城外的武将们则抓紧出城。
冬夜清冷,呼出的气息凝结成薄霜,月色却是柔和饱满的,入眼都是缱绻。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月色。
十五的月总是过于圆满,过于温柔,很难不让我想起曹叡。我一直觉得曹叡就像是不圆满的月,冷冷地疏离着,却又隐隐地渴望着。他一个人独处的模样总让我心疼,想要拥抱他,给他温暖、给他整个世界,抚平他的忧郁、抹去他的不安……
永安的捷报应该已经送到了洛阳的皇宫。上元佳节,皇城内外定然又是一番热闹。今夜的曹叡又会与何人共度?他会如我思念他一般想起我么?
我终究是多喝了一点酒,脚步有些不稳。司马懿挽留我宿下,我便没有推辞。自然,星寰也陪着我一起留了下来,陈庆跟着李正一起回了城外军营。
夜深人静时,思念更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我躺在安静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无边月色,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曹叡的身影。
我实在是很想念他。前几个月整天想着怎么让诸葛亮退兵,如何保住永安城,其实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如今清闲下来,思念犹如疯长的野草,再压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