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狼狈地从成都逃离,险象环生,靠着知己牺牲前途、放水保住我的小命。
十年后,我堂皇坐在诸葛亮的面前,接受他的溢美之词,与他同场博弈。
赵乐啊赵乐,你出息了啊。
诸葛亮的羽扇又拂向桌上的棋盘,我注意到那是一局残棋。
“这几日军中无事,亮自娱自乐,不知不觉下了一局死棋,便搁置在此。听闻夏侯将军棋艺高超,不知将军可愿一试?”
我听诸葛亮这样说,简直血都要沸腾起来了,想也不想便应了一声“献丑”,转而研究起那局残棋。
不得不说,这棋局是有几分难度的。不过,难不倒我。
我屏息凝神思索片刻,信心十足地落下第一枚棋子。
诸葛亮的微微动容并没有逃过我的暗中观察。我也确证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自娱自乐,而是故意摆了这么一局残棋在等我。
围棋之道,其实与兵法相通。而一个人的下棋风格也与他最本质的性情息息相关。诸葛亮的棋局设计缜密、滴水不漏,我要破局只能别出心裁,大胆从意想不到之处突破。
我们一来一往,落子的速度都很快。在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的清脆而有节奏的轻响中,我开口道:“先生送来的三封信,我已全部拜读。先生与我家军师的渊源,我也听军师解释过了。这种小伎俩,不太符合诸葛先生的名声,还望先生自重。”
诸葛亮轻声一笑:“原来如此。将军主仆信赖深厚,令人羡慕。是亮多虑了,本想提醒将军。将军既然不信,那也没得法子。”
我笑笑,落下一子锁死了诸葛亮的一大片兵力:“多谢先生提醒。我家军师终究与先生血脉相连,并非我夏侯称凡夫俗子能够驾驭。先生的提醒,我会放在心上、慢慢留意的。”
我旋即抬头,脸上带着几分刻意讨好的笑,柔声小意地说:“不过还有一事,倒是我真心恳求诸葛先生。舍弟夏侯和,年少气盛、性情桀骜。此番客居蜀中,还望先生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担待。”
诸葛亮的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傲然之情,我紧接着下了一招明显的臭棋,立刻将先前的优势全部断送。
诸葛亮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我与夏侯和虽然并非一母所生,但他是家中幺儿,自小得到父母和兄长们宠爱,性子无法无天,实在叫我放心不下。若有得罪之处,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他向诸葛丞相赔不是,还望先生在汉帝面前多为舍弟美言几句。”
称呼上的改变,我相信诸葛亮听出来了、也听懂了。对于我的郑重行礼,他也照单收了,客气回礼:“若有夏侯将军这句话,亮定会将七公子当做自家子侄,好生照应。”
我暗地里磨牙:“有劳丞相。舍弟在成都的吃穿用度,改日会差专人送来,还往丞相不要嫌弃。”
他笑吟吟道:“夏侯将军若有这个诚意,那便一切好说。”
我一边磨牙,一边感受荜红棘落在我背上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
我们离开蜀军营地的时候,好似被请来的客人一样,诸葛亮叫来了赵统亲自送我们出营,客气道别。
直到看到自己军营的灯火,沉默了一路的荜红棘才突然问我:“你不是真的去投降吧?”
我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你跟诸葛说那许多,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荜红棘耿直地说。
我沉默。弟弟在诸葛亮手上,我能怎么办?我虽然不至于与敌国暗通款曲,投鼠忌器总是难免。要是夏侯和一直被扣留在成都,我果真还能肆无忌惮地伐蜀么?
夏侯家不能再失去一个兄弟。可我也不可能背叛魏国、背叛曹叡。
“荜红棘,”我盯着大营外飘扬的魏国旗帜,下定了决心:“无论永安之战结果如何,我都要把我弟弟带回来。”
他淡然回了我一句:“你去哪,我去哪。”
我心中一阵感动。他忽然又问:“那杯茶里,确实没有毒么?你肚子不疼么”
“……应该没有。”我说,“不过还是让军师给我诊个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