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战斗全部结束，蜀军无功而返、撤退了。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无功而返。攻击北门大营的魏延虽然没有讨到便宜，西南侧城门的大火还是造成了一定的麻烦。直到天光大亮，我骑马路过战场，仍见到城墙黝黑、废墟中青烟袅袅，许多士兵和役夫正在忙碌清理。

我无心详细过问。我急于去见司马懿和星寰。

魏延撤军之后，我立刻分出剩余兵力的三分之二，一路交给陈庆穿城而过，另一路让荜红棘带着绕过城外，两路并进，全速赶赴西南方向支援。

我的判断是蜀军被我用土|炸|弹击退之后，应该不会立刻在同一个位置再次发动进攻。比起造成的人员伤亡，炸|弹这种“神秘新事物”对于士气的打击更甚。无论魏延本人还是他的士兵，应该都受到了足够的震慑。

果然我的判断没有错。分出大部分兵力之后，我带着少量残兵安然度过这个晚上剩下的时间，直到等来“蜀贼撤军、战事已平，安顿行营后入城议事”的军令。

战事平息后，我先前派出去的兵力陆续回笼。综合将领们提供的情报，我大致上了解了我军的伤亡情况。比我预想的略好一些，但整体来看却不容乐观。包括我自己的军队，粗略统计，完全失去战斗力的便已达到千人以上。

安顿好军营里的事，将决策权交给陈庆代管，我只带了几个随身亲兵便匆匆进城。路上所见，实在让我对这场战事感到忧心。

永安已经很疲惫了，这是我最大的感受。城内过火面积不小，按照残垣断壁的位置推测，应该是烧掉了西南小城门附近的半个集市，连累了周围的部分民宅。城墙也有部分过火，留下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城墙上的一些附属建筑也被烧毁。

一些不幸遭受牵连的百姓无家可归，失魂落魄地在废墟间徘徊，试图从已经被烧毁的家中找出可用之物。老人欲哭无泪，妇人抱着孩子盈盈啜泣。原本生活就不宽裕的普通百姓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不啻于灭顶之灾。

兵连祸结，四字成语描绘的景象活生生呈现在眼前，心肠再冷硬的武人也难免唏嘘。

民众的不安和埋怨，我们是感受得到的。而我们接手这座城池时日尚短、根基不稳，又过于突出在魏国的势力范围之外，我们当真守得住吗？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已经产生了动摇，是不是不应该执着于这个“桥头堡”。或许，我们要想占据永安，为时尚早？

我在废墟之中意外见到了司马昭。

身材高大的青年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出来，连用清水洗一把脸都来不及，战甲上血迹斑斑，发丝凌乱，英俊的脸庞也被烟灰混合着汗水糊得像一只花脸猫。

他正带领一队士兵逐一清查过火房屋的情况。士兵人数不多，看起来都很精干，也都是刚打完仗的样子，倒显得跟在司马昭身边的两名小吏光鲜亮丽。

司马昭按照房屋统计，确认每间房子的损毁情况，由小吏核对房屋所属，逐一登记备注。士兵们抬着一筐馒头，司马昭一边安抚房屋主人，士兵一边跟着发馒头。

我惊讶于司马懿这么快就安排了抚恤难民的工作，也惊讶于他会安排司马昭亲自执行，更惊讶于司马昭小小年纪，把这份工作执行得像模像样，考虑得非常周到。

百姓们的想法估计跟我差不多，也是没有想到，所以都很惊讶，也都是感激涕零的样子。司马昭对他们的同情溢于言表。年轻人还没有经过权力的熏陶和洗礼，仍然保持着单纯善良的心，对每个百姓都很有耐心，甚至不在意纡尊降贵握住他们的手安抚他们，承诺会尽力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民心能够看到肉眼可见的凝聚。不仅是受到战火波及的百姓，前来围观的人们也能感同身受。人群中显然有人认出了司马昭，我听到对“司马小将军”的赞誉不绝于耳。

不愧是司马昭，不愧是司马懿。我骑在马上注视着司马昭挺拔的背影在百姓面前谦逊的模样，心里想着若他能够一直保持在这个阶段，该有多好。

或许是我的视线过于露骨，司马昭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扭头看到了我，立刻喊了一声“叔权哥”，交代小吏和士兵分发馒头，小跑着来到我面前，像一只大型金毛犬冲我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我也微笑起来，并未下马：“子上征尘未洗，就在这里抚恤百姓，令人刮目相看啊。”

司马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是父亲的命令。父亲叫我立刻清查城内受灾情况、安顿流离失所的民众。军令不能怠慢，再说这些百姓确实可怜，平白无故地被烧了房子，实在叫人同情。”

“很好，要记住这份体恤民众之心。唯有民心，才是决定天下局势的根本，也是我们能够安于一城一地、为陛下争夺天下的基石。”

我说这些场面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矛盾。我并不想要司马昭成长为足以执掌天下的大权臣，可我也希望能为天下百姓多培养一个好将领、好官员。

算了，只要我自己足够强大，足够制衡司马父子，或许最后能找出一条对大家都合适的路呢？

我又问司马昭：“子上可有受伤？看你身上血迹伤痕可不少啊。”

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的司马昭兴奋地回答：“叔权哥别担心，这血都是蜀贼的，我只有几处擦伤，完全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