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提醒曹叡。虽然我俩现在坦诚相对躺在卧榻上,实在不像是探讨这种话题的样子,但我觉得时机是合适的。
“你要明白一件事,叡儿,门第风气,自东汉以来渐渐形成。只因遇到乱世,才暂时打破了门阀贵族垄断政治的局面,使得武人崛起、寒士成名。可如今乱世已经渐趋平稳,天下三分格局已定,将星凋零、门阀复苏,你应该已经有所感知。”我说得一本正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光着身子。
他看了看我,忽然伸手在我胸前的那处轻轻掐了一下。力道不大,不算疼,我还是“哎哟”一声浑身打了个颤,却见他笑得花枝乱颤。
“你啊,说的话和你现在这模样一点都不相称。”他轻哼一声,“如你所说,我的确是有几分忧虑。尤其这次的伐蜀之争,其实我能看出,许多老臣已不愿劳师动众、伤筋动骨。对他们而言,天下是否一统已不重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早已消弭瓦解。现状甚好,为何不安?”
我笑了一声:“呵,就只有我们这些武人不安分,让老前辈们很头疼吧?”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头贴在我胸前,小声说:“其实有时候,我烦他们管东管西,也曾想有朝一日,由你统领朝堂,我必能高枕无忧。为了让你坐到那样的高位,当前的分离,或许真的必不可少……”
我感叹:“你明白就好。我也希望你的大魏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子,总有一天能属于我!”
我很少如此直白地对他表露野心。对我来说,位高权重,其实只是为了能与他更长久地在一起的手段,并非我的目的。
他紧紧抱着我,轻声而坚定地说了一声“好”。
我亲亲他,拉回话题:“说回九品官人这件事。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怕你嫌麻烦不愿尝试,也担心阻力太大无法尝试……”
“不管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把我能想到的答案告诉了他:“考试。”
果然他不解:“考试?对哪些人呢?怎么考?考什么?”
“具体来说,该说是考核吧。对于各州中正选拔上来的人才,由掌管人事的司徒主导,再行考察。这个考察最好能具体一些,比方说考察经书学问,也考察对时政的见解。你可以酌情亲自参加其中的一部分,一来表示重视,二来也能亲自选拔你看中的人,培养一些人才真正为你所用。你觉得怎么样?”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你久在边地,怎么会思考这些?”
我笑笑,搪塞他:“不是跟你说过?我有‘先见之明’。”
他也笑了:“朕的叔权,果然是文武全才。文能兴邦,武能定国。日后这一人之下的位置,非你莫属了。”
我笑着搂紧了他:“但愿到那时你不会猜忌我才好!”
“怎么会。”他笑着推了我一把,“你看,你不也不信我?”
我看着黑夜中他明亮的眼睛,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司马懿曾经对我说过“帝王心、海底针,你抓不住”的话,笑而不语。
司马懿是好心提醒我,提醒我的天真。星寰也不止一次意有所指地提点。但我还是觉得,我这样真心实意地对待曹叡,他不会无动于衷,一定能化解他心中的不安。我不会背叛他,我相信他也不会辜负我。
“你的建议,容我考虑一下。想个法子循序渐进地施行,你不要着急。”他安抚我。
我点头:“当然是急不得。要是一下大张旗鼓地说要考试,朝中那么多世家大族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说真的,叡儿,朝廷中还是需要一些有能力、有才学、但门第不高、出身微寒的人,相互抗衡才行。”
“你有什么人举荐么?”他主动询问。
“倒真的有一个——许昌令齐非。”
我这趟回京,其实一直想找个机会向曹叡举荐齐非。齐非担任许昌令多年,把许昌治理得井井有条、安安稳稳,颇得人望。在京两个月,我抽空去过一趟许昌,说是去叙旧,其实是专门考察他的。他的政绩我切实地看在眼里,他的人品在我看来也无可挑剔。
我向曹叡细说了举荐齐非的种种理由,最后建议:“齐非出身寒门,人品正直。如果由他辅佐你,尝试推行人才考核选拔,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
曹叡思索良久,我也感到颇为紧张。从前我向他提出的人事建议都是军事上的,本来就是我的专业领域,这还是我头一次插手置喙朝廷人事。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这么做是否合适。
好在,思索过后他淡淡一笑:“我明白了。你如此郑重举荐的人,我就亲自招来洛阳,见一见吧。”
我内心松了一口气,打趣道:“我忽然想起,你说,这叫不叫枕边风?”
他闻言立刻变脸,用力拧了我一下,疼得我“嗷”一嗓子,却见他笑得格外开心:“先帝遗诏,后宫不得干政。这个规矩,朕是绝不会破的。”
所以,我到底算不算后宫?我的提议举荐到底算不算枕边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