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曹休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皇宫嘉福殿。曹叡召集了曹休、曹植、还有我,以“宗亲相聚”为名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议政,打着闲话解闷的名义,最重要的议题自然是曹真故去之后的官职变动和今后的战略方针。
我对曹叡的这一举动颇感意外。我既没想到他只叫了我们三人,也没想到他会叫上曹植。看起来,他似乎并未因为上次我的冒失而对曹植产生芥蒂,这让我心里多少松一口气。
受召三人之中,以我的官职和资历最低。因而我早早先到了,等在殿外的耳房。没过多久,曹植和曹休竟是一道来了,边走边轻声交谈,两人对彼此都相当礼敬。
曹休一直是曹家二代之中,颇为受宠的一个。他是远支旁系,但从小便得到曹操的喜爱。曹操喜爱他的少年英武,曹休自己也颇为争气,在曹魏的第二代将领之中,资质和军功都出类拔萃。而因为他少时曾与曹丕一同生活过,加上又是远亲,让曹丕可以放心任用他,而不像对待自己亲兄弟那样防备。
倘若没有石亭之战,曹休的军事政治生涯可能会有更加光彩的落幕。倘若他能再多活上十年,曹魏未来的局面可能也会有所不同。
幸好,历史上理应在公元228年9月发生的石亭之战,现在显然不会发生,至少已经不会在今年发生了。
而历史上,曹休死在曹真之前。太和三年九月的现在,原本不该是曹真的葬礼,而是曹休的耻辱。
我感慨万千地看着年过五旬依然精神抖擞的曹休与小他十来岁的曹植并肩走来,赶忙向他们两人行礼。曹植温和地让我不必多礼,笑道:“叔权倒是来得早。本王与大司马恰巧在宫门外相遇,倒也不是有意撇下你。”
我礼节性笑道:“齐王殿下说笑。末将年轻资历浅,生怕来得晚了,令尊者久候,也不是有意抢在殿下与大司马前头的。”
他们两人都笑。我再度用对待三公的礼节郑重拜见了曹休。他对我点头回礼,朗声道:“有些日子不见了。夏侯叔权的盛名,我在淮南亦有耳闻。江夏一战精彩纷呈,永安大捷更是威震江汉。年轻一辈当中,无人能及!”
“大司马过誉,末将担当不起。末将年轻,思虑不周,资历尚浅,今后还要仰仗大司马多多提携指点。”
我姿态放得很低,也绝口不提前些日子去他府上拜见吃了闭门羹一事。曹休不见我自然有他的考虑,我没有资格指责什么。
我们三人闲聊了没一会儿,柳奂便来传话,曹叡召我们进殿叙话。
依照礼数进殿拜见之后,却见殿中已经准备了茶水点心。曹叡穿着黑色描金的龙袍常服,笑盈盈坐在殿中的尊位上,招呼我们落座。
“诸位爱卿都是朕的自家人。今日召集几位,既是讨论政事,也是自家人相聚。诸位不必拘礼,务必畅所欲言。”
话虽然这么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天的主角是曹休。作为如今军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别说是我,就连曹植和曹叡,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而曹休的意见,毫无疑问会左右朝廷接下来的政策。
寒暄闲聊了一阵,曹叡提出了最要紧的那个问题:“大将军薨逝之前,朕已有考量。如今我军牢牢控制荆州要冲江陵,叔权在江陵潜心经营,吴蜀两贼数次图谋夺回江陵而不得。今年早些时候,叔权配合司马征南,用巧计夺取永安,挫败新城孟达的叛逆阴谋,令新城郡重回朝廷治下。以永安、新城、江陵为根基,如今我军溯流而上可以强攻巴蜀,沿江而下可以直取吴越。朕意欲秉承父祖遗志,顺应天下一统之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不知大司马对此有何见解?”
曹休向着曹叡行了一礼,没怎么犹豫便回答道:“陛下雄心壮志,臣很为陛下高兴。当年武|皇|帝于赤壁一战受阻,以致天下三分二十年。文|皇帝生前多次南巡,亦无法越过大江天堑。如今我朝青年才俊辈出,连年丰收、府库充盈。陛下圣德,四海清明。趁永安大捷之势,伐吴灭蜀,不失时机。臣愿为陛下先锋,攻克建业,擒拿孙权,迎陛下于江南!”
我听了,心中暗暗有些吃惊。曹休的话明里暗里,都是暗示他的想法是“先吴后蜀”,跟我的计划是背道而驰的。并且他这番话说得非常快,几乎没费时间思索。如此重大的判断,应答如此快速,只能说明他一早便考虑好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曹叡,见他面色平静,笑意更深:“看来大司马并不反对,朕心甚慰。”
“臣身为武将,为百姓守土卫国、为陛下开疆拓土乃是己任。且正如陛下所言,江陵如今已经牢牢握在我军手中,攻克永安等于敲开西蜀大门,收回新城则铲除了背后隐患。若不抓住如今有利局面,实在可惜。”曹休说完,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这样说,是否朝中有人反对陛下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