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的神情渐渐冷静下来,低声道:“父皇……这的确像是父皇会做的事……”
“你父皇并不信任我,因为你的事。”我平静地说,“因为他看出我对你的感情,知道我不会效忠你之外的人。所以,他逼迫我去执行赐死曹彰的命令,作为考验和警告。叡儿,曾经活在你父皇阴影下的人,不只是你一个。”
我再度将他拥入怀中,低声叹息:“可是你父皇如今已经不在了,你为何还要恪守他定下的规矩?你为什么不能相信,即便你的皇叔、或者任何人,有任何不臣之心,我都能为你平灭!你的江山天下,只要我活着,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
他沉默着,身子却又轻轻颤抖起来,我听到了极力压抑的啜泣声。
我再没多说,只紧紧拥着他,放任他如同小兽般蜷缩在我的怀抱中。
曹叡是寅时末离去的,如同他悄无声息地前来一般,趁着天色微明悄然离去。除了管家和门房,今晚无人知晓他的到来。
我送走了他,重新回到卧房,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仍旧残留着他的气息,残存着我们昨夜放纵的痕迹。我拾起卧榻上凌乱的薄被,凑到鼻端狠狠地吸了几下。
宛如一个变|态。
即便我的心境确实有了些许改变,即便我的直觉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产生了隐约的危机感,想到他昨夜纡尊降贵投怀送抱的举动,想起他盈盈含泪的委屈模样,我还是硬不下心肠狠不下心,让自己对他的痴迷眷恋哪怕少一点点。
我不是早就知道,即便以后他要我死,我也仍是爱他不悔?
这场因为曹植而再次引发的风波似乎到此为止。我跟曹叡都没有再提及此事,而他也一连几天没有召我进宫。整个京城其实都在等待一件事——曹真的葬礼。
曹真的遗体在八月二十二运抵京都洛阳,朝廷用对待朝臣的最高礼仪迎接棺椁进城。满朝文武都去曹真府上吊唁,皇帝曹叡更是亲自驾临,极致哀荣。
曹真的去世对于魏国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诚然,他没有陆逊那样天才的军事才能,他的离世对魏国的损失不会比孙权失去陆逊更为致命。但他是曹魏宗室的支柱。失去了曹真,曹魏宗室真正失去了一根栋梁。剩下唯一一个支柱,就是被曹操赞为“吾家千里驹”的曹休。
当然,现在的曹植也算是宗室栋梁,只要曹叡在这次事件过后不会突然弃他不用。
又过了几天,曹真的灵堂前终于等来了另一个重量级人物——曹休。
曹休本来就因为要商议统一大业,计划于八月下旬进京觐见,万万没想到会与曹真的葬礼赶到一起。也因为要等他回来,曹真的葬礼特意延后了日期。
听说曹休进京之后第一时间觐见了皇帝,得到皇帝的许可之后立刻赶到曹真府上吊唁,抚柩痛哭,与曹爽一起缅怀了许久。
曹真生前与曹休之间,谈不上感情有多么深厚。曹休常年镇守淮南,替魏国把守东南门户,很少进京。而曹真镇守西北,驻地长安与京都洛阳之间路途较近、往来方便,他在洛阳的时间较多。因而同为辅政大臣,二人与京城朝臣士族们之间的亲疏远近,还是有些区别的。朝中大事,曹真参与得多,曹休参与较少,也是无可奈何。
但两人毕竟是四辅政之中仅有的宗室同类。如今二去其一,曹休失去了“同类”,悲痛之意想来是有几分真情实感在的。
悲痛过后,自然就该谈论正事了。曹休入京毕竟不是单纯来参加葬礼的。
我在曹休安顿下来之后第一时间前去拜访,递上名刺和礼物之后,却没有得到当场接见。曹休推说舟车劳顿,且因曹真去世感到悲痛难抑,无心会客。待调适身心,改日再专程设宴与我叙话赔罪。
我有点意外,但也不觉得有什么。我跟曹休确实不太熟,登门拜访不过是尽到礼数,见与不见都在意料之中,当下便回去了。不过听说,曹休进京之后,除了进宫见了皇帝,确实是称病在家,谁都没见。
这就有点意思了。莫非他是在观望什么?还是在打听什么?亦或是做出不想与朝官结交的姿态,打消皇帝对自己的顾虑?
这样看来,进京之后四处结交叙旧,与曹植牵扯不清的我,在别人看来确实是不太懂事。
终于,等到重阳这一日,大司马、邵陵元侯曹真落葬洛阳城外的北邙山,配享太|祖武皇帝庙庭。葬礼隆重盛大,满朝举哀,皇帝曹叡亲临,给足了这位宗室栋梁莫大的哀荣。
葬礼之后,我也终于等来了与曹休的正式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