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叡儿……叡儿……”
——有人在叫他。还能用这个名字称呼他的人,天下间也就只有一个了。他睁开眼,毫无意外地看到那人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俯身凝视。他张开手臂便揽住他的脖子。
“叔权,你回来了、回到朕身边了……”
却不想那人激烈地挣扎起来,语气惊惶又不敢大声,大手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拉开,急切道:“快放开、快放开!你干什么呢?睡糊涂了?”
他莫名其妙被拉开双手,心中顿时不悦。那人却笑盈盈轻拍他的脸,柔声道:“又梦见那个你是魏明帝、我是你手下大将军的梦了?真是,你那么喜欢那个设定,干脆帮你接个三国剧好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丢下他,直起身来扬声道:“曹老师睡糊涂了啊,大家别介意、别介意!准备开始吧,给曹老师补下妆!”
他茫然地看着那个依旧高大却无比陌生的背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周围的嘈杂声传入耳中,他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空间,许多身穿奇怪服饰的人走来走去地忙碌,两个年轻女孩更是二话不说走过来,拿着什么东西就要往他脸上戳。他本能地挥手挡开,女孩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形状奇怪的小毛笔。
“你们干什么?别碰朕!!”
“曹、曹老师……”
两个女孩面色古怪,其他人也都停下动作看着他。那人原本站在一旁跟别人谈论事情,也跟着停下交谈,扭头朝他看过来。他叫了一声“叔权”,见那人明显叹了口气。
大步走到他面前,猿臂舒展将他从卧具上捞起来,圈在怀里。四目相对时,他清楚看到那人眼中满满的宠溺,稍觉安心。
“你还知道我是谁吗?”那人磁性的嗓音在他耳边压低了问道。
他迟疑着回答:“你……是愍侯夏侯渊第三子、朕的大司马……夏侯称……”
那人叹气更甚,眼神也变得无奈起来:“怎么回事啊,梦还没醒?”
拉着他起身,对周围人道:“我带曹老师出去休息下,大家继续准备,回来就能拍了。抱歉啊、抱歉!”
他被带着挪动脚步,懵懵懂懂地走出这间忙乱的大屋子,听到轻声的议论飘入耳中。
“赵哥真宠曹老师……”
“可不是,新婚呢……”
“我要能有曹老师这样的伴侣,保证比赵哥还宠着!”
“哈哈,就你啊,得了吧!你有赵哥的本事么?”
这些议论他听不太懂,但已经捕捉到了几个关键——曹老师,是自己吧?那么赵哥,就是他?可他明明是叔权,是那个为自己平吴灭蜀、吞并天下的夏侯叔权啊……
走廊宽敞明亮,虽然不见天光,却明亮得晃眼。他被拉着手带到一个角落,那人回过身来将他压在墙上,双手捧着他的脸。
“认真看清楚,我是赵乐,是你老公!也是你的经纪人和老板。你虽然也叫曹叡,但你不是什么死了两千多年的曹魏皇帝!你是我合法登记的伴侣,也是我旗下的艺人、现在最当红的演员!那边满屋子人都在等着你拍宣传照,你是入戏太深还是没睡醒?没背着我干什么不该干的事吧?”
他惊讶而茫然地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一个字都没明白。那人见他发愣,叹了口气,拉起他的左手和自己的手放在一起。两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两只一模一样的铂金戒指。
“这是我们的婚戒,看看,想起来没有?你要把这个也忘了,我可真生气了!”
“婚……戒……”他摩挲着两个闪着光的小圈,仍旧茫然,什么叫婚戒?
“不过你刚才说……伴侣,我和你吗?我们成婚了?”
“曹叡!”那人压抑着吼了一声,气得磨牙。
“你曾与我说过……会有那样的国家,男子与男子、女子与女子,结为伴侣、相爱相守,无惧伦常……”
“梦里那个大将军的我跟你说的?”那人似乎是怒极反笑,“再说那也不是我。那是你的夏侯称!曹叡,你要想跟我分手你直说。虽说结了婚,我也不会赖着你!”
“可你明明就是叔权啊……”
他抚摸着眼前已经气愤到极点、似乎马上就要爆发的男人,双手缠上他的脖子。
“对不起啊,叔权,是朕对不起你……朕今生负了你,是朕的错。但愿来生,朕还能与你再续缘分。到那时,朕愿意倾尽所有,还了今生的歉疚……”
怀里的男人僵着身子,搂住了他的腰。
“算了……我跟一个梦里的人,争风吃醋个什么劲?就是你别跟我说,你答应结婚是要补偿什么,这谁受得了啊……”
他听着男人的轻声自语,阖上眼帘,任由泪珠缓缓滑过脸颊,落入黑暗之中。
——骤然睁开眼睛,入眼是昏暗的宫室、沉默的藻井,青纱帐外悠悠的灯光摇曳着。他披衣起身,长发垂地。裸足踩在桐木的地板上,幽幽的凉。
宫外月满盈天。他唤了一声,柳奂立刻来到身前:“皇上有何吩咐?”
“柳奂,朕……”他斟酌着说,“梦见大将军了。”
柳奂迟疑了一下,却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今日中元。”
他抬头看了看明亮的满月。
“皇上若是放不下,要不要杂家安排人祭拜一下大将军?”
他惊愕莫名:“祭拜?大将军好好地在府里,祭拜什么!?”
柳奂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他忽然发现柳奂的面容十分衰老,鬓角已有白发。他愈发惊讶。
“怎么回事?朕……是在做梦吗?大将军他……怎么了?”
柳奂的声音幽幽地,说出来的话却五雷轰顶:“皇上是睡糊涂了吧?大将军早已殁了。五年前的中元,皇上下旨,赐死了大将军夏侯称,一并撤销了这一官职,从此大魏再无大将军。皇上不记得了么?”
他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柳奂赶忙扶着他。
“朕……为何赐死……叔权?”
“谋反。”
“不可能!叔权不可能谋反!朕也不可能会下这样的旨!即便有人诬告他,朕又怎么会信?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