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行礼道谢,遵照他的吩咐传唤内侍进去服侍,随即退了出来。毌丘俭果然在院子里等着,很明显已经等了一段时间。我和曹叡在屋内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我下意识地感到心虚,不仅是为了我和曹叡之间不合时宜的情事,更是因为今天宴会上的行刺事件。我被禁军带离宴会现场的时候,护在曹叡身边的毌丘俭的表情像是要将我当场咬碎,充满了愤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曹叡最信任的人,也是对曹叡最忠诚的人。
“毌丘将军,皇上请你带我去探望一下司马将军。有劳。”我客客气气地说。
他皱了皱眉,忍住了想说什么的冲动,转身就走。我愣了一下才想起跟上去,急忙加快脚步。一前一后走出曹叡居住的院落,来往人员稍许减少,他像是终于忍不下去,冷不防说道:“皇上这么快便宽宥了将军,夏侯中郎将还真是深得圣心!”
我对他的嘲讽感到无地自容,虽有些意外他会这样对我说话,也不难理解他的嘲讽正是出于对曹叡的忠心。斟酌了一下词句,我回应道:“今日之事,我难辞其咎。刘权其人,当年也是我向先帝举荐的,我自当负起责任,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给陛下和朝廷一个交代。”
“中郎将有此觉悟自是最好。毌丘俭身为臣下,虽不敢置喙陛下的决定,若中郎将的处置不能令毌丘俭心服口服,莫要怪毌丘俭不顾身份,向陛下进言冒犯!”
我苦笑:“恭仲对陛下的忠心耿耿,我一向是知道的。恭仲放心,此事亦触犯了我的底线,不管是刘权还是别的什么人,我定然不会放过!”
遑论说,正因为是刘权,我才更加无法原谅,也绝不会放过。
走没多远便来到了司马懿的住处——他原本不住这里。除了曹叡下榻在我居住的江陵府衙,其余随行官员都分散居住在城内的大户人家之中。江陵城不算大,本来就没有那么多空置的大宅可供如此众多身份高贵的官员士人居住,只能让他们借住在条件稍好、房屋宽敞的大户人家之中。司马懿只是因为疗伤需要,才临时安顿下来。我们到的时候,刚好与从屋内出来的司马昭迎面遇上。
“夏侯中郎将!”司马昭欢快地招呼了我一声,行礼道:“您来探望父亲吗?”
我尴尬地应了一声。宴会上出事的时候,司马昭也在场。因为是司马懿的儿子,他是唯一没有被监管软禁的江陵将领,被允许陪在司马懿身边近身照料。但是见到我,他也没有多少惊讶之情,举止态度一如寻常。
“我得陛下准许,前来探望司马将军。不知将军可曾睡下?”我问司马昭。
他回答道:“父亲方才喝了药,尚未睡下呢,中郎将和毌丘将军随我入内便是。”
毌丘俭对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两人跟着司马昭。屋内灯火通明,司马懿躺在卧榻上,只穿贴身里衣,肩头裹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卧榻旁还有一个大夫、几个仆役在照顾。见我们进来,司马懿便让仆役扶自己坐了起来。我劝他躺着休息,他微微一笑。
“中郎将特意前来探望,岂有躺着说话的道理?未免太不像样。再说我这伤处,也不十分严重,口耳相传,倒被说得像是受了什么重伤一样。”
“将军虽然这样说,终究不可大意。大夫已经诊治过,确认没有大碍吧?”
我说着转向大夫。那大夫是跟在曹叡身边的御医,并非江陵城寻来的普通大夫,颇带几分不满地答道:“匕首入肉两寸,流血不少,万幸不曾伤及筋骨,对手臂的力量影响不大。更为令人庆幸的是刀上无毒,否则生死难料。”
我舒了一口气:“司马将军吉人天相,也是陛下洪福齐天。”
扭头转向司马懿,我跪坐下来,郑重地行了一礼。
“此事发生在我江陵,是我这个江陵都督的责任,夏侯称向司马将军赔礼——也是向司马将军道谢!”
司马懿双手扶住我:“夏侯中郎将不必对司马懿行礼。守护陛下是臣子的责任,即便不是司马懿,也会有其他人挺身而出。即便司马懿今日不幸因此身死,也是为陛下尽忠尽责,不负先帝嘱托,才是真正的死得其所啊。夏侯中郎将实在不必将此事之责揽在自己身上。”
我苦笑道:“即便陛下不怪罪,司马将军不埋怨,夏侯称却不能当做没有这回事。回想起当时大殿上的一幕,实在心有戚戚。若非司马将军反应神速,以身护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倘若伤及陛下龙体,夏侯称唯有以死谢罪了!”
司马懿笑道:“如此,司马懿更要庆幸,还好护得陛下周全。若叔权因护驾不周引咎自裁,我大魏岂不是损失了一员虎将、折损国之栋梁?”
“司马将军这样说,愈发令夏侯称无地自容了……”
见司马懿的伤真的不要紧,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尽管司马懿把伤情说的很轻松,不断安慰我说事情的责任并不在我身上,但我自己却不能把别人的客套话当真。聊了一阵,围绕伤情的话题聊的差不多了,我便起身告辞,让司马懿好好休息。他顺水推舟,让司马昭送我和毌丘俭离开。
出了房门,约莫自己父亲听不到了,司马昭才小声问我:“叔权哥,陛下既然没有责怪你,那是不是也不会责怪江陵城的其他人啊?”
“应该是吧。”我轻声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毌丘俭。他假装没听到我们的小声议论,绷着脸不说话。
“陛下是开明之君,定然不会随便迁怒,只要早点查清楚就没事了。对不对,叔权哥?”
司马昭自言自语地说着,眼巴巴看着我。我知道他真正担心的是夏侯和,勉强笑笑,拍了怕他的肩。
“照顾好你父亲。刺客的事,我会查清楚,好让陛下早些解除对江陵将官的禁足令。你放心吧!”
司马昭很高兴地点头应允。其实他根本不明白,最想要弄清楚刘权行刺原因的人,正是我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