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那你可不能一直跟我一起!”
他一愣。我续道:“要想建立不世功勋、光耀门楣,首先得成为独当一面的上将才行啊!怎能说跟我一起征战天下?你和义权,不可能一直在我麾下。你们迟早会独自领兵作战,那时再见面,我也要称你一声‘司马将军’咯!”
司马昭兴奋得脸都红了:“说的也是!司马昭当以与叔权哥并肩为目标,而非追随麾下!”
我脸上在笑,心里却难卸防备。这孩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野心大、志向远,并非人下之人,远超我家弟弟夏侯和。尽管他现在表露的志向并没有任何不臣曹魏之心,我仍不能掉以轻心。
我装作不经意地回应道:“若你父兄知道你有这等志向,定然也会欣慰吧。司马大人将你放在江陵,我可是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有负大人所托啊。”
他嘿嘿一笑:“这些话我倒是从未对父亲和大哥说起。——我怕他们笑话我。”
我不解:“何来笑话一说?”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瞒叔权哥,我从小就不像大哥那样喜爱读书,父亲没少说我顽劣。但你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并非读不来。”
我点头。司马昭在洛阳的“二代”圈子里,风评确实不在学问方面。他性格外放开朗,骑射功夫顶尖,又生就一副好体格,颇有豪侠之气,但也从来没有人说他赳赳武夫没脑子。他很聪明,读书这件事难不倒他,只是他志不在此罢了。
“但我家从我父亲未出仕前,便以读史为家学。我无论如何都对读史著书没兴趣,是没法承袭家学的。父亲对我不如对大哥那般看重,不无原因。”
“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好啊。你是家中第一个志在行伍的,恰恰另辟蹊径,说不定会闯出一条新路,令父兄刮目相看呢。”我轻笑,“我也希望我们夏侯家能出一个名士。自己兄弟之中,看起来只有稚权有些苗头,但他资质有限。我倒是看好征南将军家的玄儿,小小年纪便博学聪颖,见解独到,日后说不定会成为名重天下之士。”
“征南将军的公子?我未来大嫂的兄长?叔权哥竟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你不妨将我刚才所说记在心里,等上一二十年,验证一番。”我笑得故弄玄虚。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问道:“那叔权哥对司马昭如何评价?不妨也说来听听,容我记下待考!”
我大笑:“你啊!日后定然成就不凡!”
“……为何听着好生敷衍?”
我再不肯多说,任凭他软磨硬泡了一阵,总算把话题岔开。要是抛开一切公平地来说,我很喜欢司马昭的个性,他比他大哥司马师要直率可爱得多。但我怎么也无法毫无偏见地去看待他。想到他们父子兄弟,我总会想起二十多年后的高平陵,想起死在魏晋交替之路上的无数名门大族,想起被一介武夫杀死的小皇帝曹髦。权力会改变一个人,包括眼前这个单纯直率的十七岁少年。他现在肯定也不会想到,二三十年后的自己会变成那样一个冷血肃杀的权臣。
我能改变这一切吗?改变曹魏的国运,改变历史的走向,也改变司马家族的个体命运。我有这个能力和运气吗?
后半夜里我是带着这些疑问入睡的。我久违地梦见了星寰,他的脸仍是那副毫无岁月痕迹的模样,穿着一身黑色隐纹的华服,端坐在一处分辨不出地点的宫殿之中,长发如瀑。我赶上前去口称“先生”,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跟他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干着急。他用幽深的眼眸凝视着我,浅浅地露出一丝笑容。
张口似乎说了些什么话,但我听不清。周围并没有杂音干扰,我也能看到他的嘴在动,但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见,只能干着急。
急着急着,我就从梦里醒了过来,发现帐篷外面天光大亮,营地中人声喧闹。我忍不住皱眉,心里大骂筚红棘和熊焱。搞什么!不知道我们现在被人追杀,行事要低调吗?这么吵闹是要怎么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翻身爬起来,顾不上纾解起床气,便匆匆掀开帐篷走到外面,想问问到底什么事如此喧闹。还没等眼睛适应阳光,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迎面奔过来,在我猝不及防之际单膝跪倒,颤声道:“属下接应来迟,请将军恕罪!”
我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陈、陈庆?你怎么来了?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你快起来!快起来!哪里有什么罪责可言!”
我赶紧双手将他扶起,扯动了右臂的伤处,疼得呲牙。陈庆急忙反手扶着我,关切地问:“将军的伤还好么?是否好好医治过了?”
“没事没事,我没事!比我伤得更重的有的是呢!倒是你,我派去江陵送信的人,怎样也赶不到这么快吧……”
“我不是说了么?”筚红棘的声音插了进来,“他与我一样,心里只有你的安危。”
我顿时尴尬。
筚红棘说的一点都没错,陈庆的确是日夜担心着我。特别是五天前,他做了个梦,梦见我浑身是血,尸体被挂在上庸的城墙上。他满身大汗地醒来,天还没亮就跑去见夏侯和,强烈要求带人去接应我。夏侯和举棋不定。毕竟他只是个非正式代理,我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做这样的安排,他觉得因为一个梦境便调动军队似乎有些站不住脚。但他自己也有点担心,便叫来了沈钟一起商议。沈钟本身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但他对于我亲自前往上庸一事,反对的态度更为坚定。陈庆这样一说,他竟然果断表态同意。两人意见一致,夏侯和便同意让陈庆带人出来接应我。
行动是非公开的,陈庆只带了荆楚兵和我的亲兵,最精锐的三百人,准备工作也做得很快,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准备妥当。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城,沿着来往江陵与上庸之间的山路边赶路边搜索,昨天傍晚遇上了我派去江陵求援的骑兵,今天一大早总算找到了我们的营地,成功会师。
我长舒一口气。陈庆赌对了,我也赌对了。不管陈庆的梦是他自己想多了还是真的得到什么启示,总之,我们脱离危险,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