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使得这一称呼变得独一无二的,是临海陈家代代相传的那套家主凭证。
临海陈家七堂十二院,唯独能与法宝救死针共鸣者,方有资格传承门楣衣钵,成为下一任的……当家之主。
*
陈芫偏过头,淡淡地扫了马仙洪一眼。
‘掌针人’之于陈家的意义,不外如是,至于这个称呼是如何流传到族外,又是如何经由世人口耳相传、演变成【临海陈家乃当世针科第一家】这种离谱谣言的,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但大小姐并不是话多的性格,也没有要给别人做课外拓展的兴趣,今晚之所以愿意讲那么多,还是看在对方知道这三个字的份上。
在家中人丁寥落的当下,‘掌针人’一词,她已经很久没听人提起过了。
清风拂面,明月照人。一见钟情的女生就站在身侧,温声细语、毫无保留地将这段族内秘辛向他娓娓道来——无论怎么想都是能令人心头发软的温馨场景,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马仙洪心底却不合时宜的生出许多痛楚,这痛觉并不深切,然而存在感却格外鲜明,他手指微屈,下意识地想抓住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只怔然望向心上人侧脸。
而女生仍在继续。
“我就姑且当你是真的对我一见钟情,派人去临海查了我。临海陈家三块四字匾、你知道两块,掌针人的含义、你比世人更清楚了解,碧游村地处西南,耳目却不可谓不通天彻地。”她说到这里,声音里似乎带上极细微的冷意。“只是你既然能查到这些,怎么就偏偏没有查到,我七岁那年感炁,引动的却是另外一套法宝?”
这并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情,至少比起掌针人这个古早典故,她感炁那会儿的故事或许更令人津津乐道——那是她开始修行的第二天,前脚刚入定,后脚铜蝉就挥动翅膀,抖落了经年的尘灰与锈迹,径自坠进了她的掌心。
这原本、应该算是件好事的。
如果不是后来发现,这枚铜蝉竟与家传法宝互斥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她与陈和仁间的分歧,其实早在那时便已经初露端倪,不过这是私事,没必要在这会儿发散——她话音未尽,可言下之意却已然表露无遗:你说你一见钟情,可你去查的是临海陈家、是掌针人,或许还查了别的桩桩件件……可唯独,没有你一见钟情的那个人自己。
青年于是就不再说话。
空气沉默,这沉默似乎延续了很久,久到他眼底逐渐溢出一点、犹如离枝雏鸟般的脆弱茫然。
“——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一定能救他。
青年的语气真挚,就连疑惑,也分外真情实感。
——可是他又有什么,是需要别人来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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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芫没有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打从住进碧游村的第一天起,她就已经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她来碧游村,名义上是为了治刘红中,可来都来了,村里既然还有其他病患,没道理放着这大好资源不用。但这位脑门上明晃晃缠了绷带的村长,却好像真的没有要请她顺带手看一眼的意思。
不过失忆这回事嘛,个人经历不同,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那确实也是有人不愿意找回记忆的。陈芫虽然有点身为医者的强迫症,但也没兴趣送上门倒贴,是以在头天晚上被拒之后,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茬,直到今晚这通石破天惊的告白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的假设,似乎出现了什么偏差。
是啊,堂堂一村之长,手下人才济济,耳目通天……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需要旁人来救呢?
她膝盖微曲,半跪在这凹凸不平的石台上,掌心柔柔地托在青年颊侧,半是妥协、半是怜悯般地轻声叹道。
“——抬头。”
……
郭亮找到溪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从他的角度,其实只能看见两人的小半幅侧影,但这不重要——女生穿了件黑色的宽袖睡裙,袖摆垂坠感很好,一路坠到身侧青年怀里,与白色道袍纠缠得不分你我,此刻正单手捧住了青年的半张侧脸,头垂得很低,颈椎弯折出一个柔软的弧度,而被她长发盖住的地方——
是接吻吧?看这架势、是接吻没错吧!他这才出门几天啊,教主这理工科死直男,就这么找到对象啦?!!
人类的八卦心像一簇小火苗,风一吹就可以燎原,郭亮表面上还注意着不要发出什么大动静,内心的小人已经兴奋得上蹿下跳八百个来回不止了,暗自激动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带着任务来的。
不止带着任务,还带了人——虽然这人是教主指名了要的,但在这个时候,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他有些尴尬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您看这、”他声音很低,轻得像是一阵耳语,犹豫了一下,歉意道。“诸葛先生,我们……过会儿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