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切又都变了,有的人来了,于此定居,有的人来了,匆匆离去……这便是物是人非的意思吧。
都午时了,乌舛肯定没在上朝,我没有去大殿,直奔偏殿而去。
这时候指不定睡得多香。
要来的事情也没有通知乌舛,他铁定不知道。
偏殿没见到乌舛,反倒是看到了正在舞剑的言卿。
招式凌厉,破空之声不绝。
那是天下第一的剑客。
失了双目,依旧是天下第一。
“花哥哥回来了?”言卿听到我的声音,当即收了剑,几步跑到我的面前来,“还带来了嫂子。”
正午的太阳实在大,他戴着斗笠,把自己整个人都罩了进去,一点也看不清楚。
“装神弄鬼。”一旁的鬼羽冷不丁地开口。
他应该是不知道言卿的情况。
“哦~”言卿雪白到不似活人的手搭在腰边漆黑的佩剑之上,“领教两招?”
“啧……”鬼羽十分不屑,抱着胳膊,半点也没有要打架的意思,“花架子而已。”
言卿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梭着剑柄,战意升腾而起:“是不是花架子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还真是有点无奈,这两个看上去都像是不会让步的那种,而且言卿看不见,并不知道面前的鬼羽生得与鬼宇有多像。
“二位,在偏殿前打架是要挨骂的。”我绞尽脑汁,只好搬出乌舛来救场。
开玩笑,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打起来给这里干成一片废墟算谁的!
“换地方!”两人出奇的默契,挽着胳膊就往外跑。
我更感觉头疼,完了,这一架是拦不住了。
大抵是去校场干架。
算了,由着他们去吧。
言卿好歹是太子,出了事还有他兜底。
外面吵成这样,里面的乌舛就是在睡觉也得醒来:“何事喧哗?”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乌舛换了便装,还是一袭不变的黑衣,窄袖劲装,金色镶边。
是有些年头没见到他了。
他看上去竟然年轻了不少,两鬓的白发少了许多,眼神也还是从前那样锐利,似乎是心中某些事情放下了,放过了某些人,也放过了自己。
这便一身轻松,返老还童一样。
其实他也没有太老。
不过刚四十岁左右,正值壮年。
“见过王上。”牵着阿念的手,几步上前去,半跪下行礼,“臣携夫人拜见王上。”
“爱卿?”他声音中毫不掩饰的震惊。
抬眼便和他对上了,他确实是老了,岁月在他的脸上还是留下了痕迹,眼角的皱纹遮也遮不住。
“快快起来。”他伸手扶我们,“回来便好。”
声音慈爱如父。
是的,他便是我亦父亦君的友人。
也不过问我的事情,将阿念上下审视了一遍,笑着说道:“爱卿此番抱得美人归,那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啊!”
我也只是哈哈笑着回礼:“王上谬赞了,江湖闯荡一番归来,如今依旧籍籍无名,何处丰收?”
“不能妄自菲薄啊,爱卿。”乌舛笑着伸手拍我的肩膀。
人一旦到了这个年纪,做事就沉稳得不可思议,站到他的面前,便会让人感觉非常可靠。
那种可以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的可靠。
“还有其他人?”乌舛开口询问,目光移向了在一旁掐架的鬼羽和言卿。
这俩人本来挽着手臂都要遛了,听到说是乌舛出来,竟然傻呵呵地留在原地。
六目相对。
气氛尴尬得要死,压抑到几乎要把人挤扁。
言卿先打破了尴尬,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挽着旁边那人的手臂,更是连忙松开,笑呵呵地挠头:“父王啊……那什么,花哥哥带回来的这个人看起来很能打,我们去校场切磋切磋去。”
乌舛很显然早就习惯了这么不靠谱的言卿,他的目光移向另一边的鬼羽,整个人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石化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人,恨不得把那人戳出个窟窿来,只有嘴唇还勉强能动,上下嘴唇碰了碰,喉咙间发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音来:“鬼宇……”
我离得近,可以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却见到鬼羽的剑眉拧到一起,恨不得这样打着死结,手搭在腰边的佩剑上,赤色的重瞳毫不畏惧地和乌舛对视,只语不言,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鬼宇?”虽然是那样小的声音,但此时的场中寂静到落针可闻,还是让言卿也听得清清楚楚,言卿疯狂摇头,“不,你不是鬼哥哥,味道不对,你不是他!”
言卿是最先提出质疑的人。
他看不见,就不会受眼睛的欺骗,更容易洞察事物的本质。
鬼羽低低一笑,他当然知道乌舛认错人了,这笑容实在是悲凉,我都不忍心看:“宗主大人,你认错人了。”
这么说完,又不理石化了的乌舛了,他偏头看一旁的言卿,似乎发现这家伙看不见的秘密了,但他嘴是真毒:“还味道不对,你是狗吗?”
言卿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大抵也能猜出来鬼羽有着和鬼宇一样的样貌,气得几乎瞬间就要炸毛:“喂!你这张嘴真的很欠啊!”
“是吗?”鬼羽耸肩,“多谢夸奖。”
我大抵也能猜出来鬼羽为什么对乌舛和言卿有这么大的恶意。
毕竟鬼宇的死和乌舛实在脱不了干系。
鬼羽又那样爱他的哥哥,哪里会允许自己的仇人在自己面前蹦跶的!
“走,打架!”言卿拖着鬼羽就要跑。
“走,谁怕谁?”鬼羽挑眉轻笑,丝毫不惧。
两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走了。
人刚跑了,还没来得及跟乌舛解释什么,就听到了哈气的声音。
猫科动物哈气是要干架啊!
我偏头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发现狰和黑点点对峙着,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双方尾巴摇得跟螺旋桨似的。
看得出来都很想弄死对方。
他们可没有人类这样的伦理,直接说干就干,扑着抱打在一起,兽毛满天飞。
从这边打到另一边。
我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来言卿和鬼羽那边跟他们差不了多少。
宠物随主人,这是真的。
半点不开玩笑。
“爱卿,方才那位和……鬼宇……是什么关系。”乌舛这才终于是解除了石化,有些木讷地开口,声音不免有些干涩。
躬身抱拳解释:“那是鬼宇的同胞弟弟,影宗袭击之前就离开了鬼府,这才能逃过一劫。”
“是吗?”乌舛垂眸抿唇,神色忧郁,不免有些柔弱,“怪不得对我这么大恶意。”
“他唤什么?”乌舛抬眼看我,不知不觉红了眼圈。
我真是不忍心看到冷硬的君王露出这样的神色来:“鬼羽,只是他的羽是羽毛的羽。”
或许叔叔在给他们取名字时就已经安排好了各自的人生。
鬼宇要心怀天下,就义无反顾地踏上必死的终局,开启改变乱世的序幕。
鬼羽便轻如鸿毛,叔叔要他逍遥一生,要他永远也不许踏足乱世。
只是鬼宇没能见到烽烟真正消散的时候。
鬼羽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场洪流之中。
“鬼羽……”乌舛呢喃那名字,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唤谁,“爱卿,之前的房间我一直都有让人定期打扫,可以直接入住。”
“鬼羽如果要留下的话,我这就安排人给他打扫房间,只是到时候要麻烦爱卿带他过去了。”
乌舛大抵也是知道鬼羽懒得跟他交流,只能让我来带路。
我当然不会推辞:“好。”
当晚回去之后,阿念给了我一封信……还是鬼宇给的。
大脑混乱之后,我这才努力把思维收拾起来。
鬼宇的第一封信跟我说他给我写了七封信,鬼羽给的那封是第七封,可是我之前也只收到了五封信。
这就意味着,有一封信没有在鬼宇计算好的时间交到我手里。
当时那样混乱,都没有发现这样的错误。
想不到最后的那封信竟然在阿念手里。
拆开信件来读,九年了,我总是期待有谁会把鬼宇留给我的信交到我手里,可是在期待的同时,又不想那样早的全部拆开,因为我知道,这是鬼宇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东西,每拆开一封就会少一封,他留给我的念想也就会少一分。
遗憾也会多一分。
花魁亲启:
这应该是我留给花魁的第六封信,我交给了花魁如今的爱人。
缘分可真是神奇。
兜兜转转,想不到竟然真的爱上了最初见到的人,花魁或许会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这个人他早在你所不知道的时候爱了你好多年,他那样羞怯,女孩家一样羞怯,在等着花魁回头。
不论什么时候回头都能拥他入怀。
只是那时忙着赶路,路边又有无数更耀眼的鲜花,花魁才会忽略了这朵一直默默守候着的小白花。
其实一点也不神奇,一路上分分合合、聚聚散散,花魁身边的人换了许多,可他是从开始到最后都陪着花魁的人。
一直都在陪着花魁。
到了如今。
许是天神也被这样的深情感动,不忍心看他数年的爱意落空,这才让他终于有机会能以伴侣的身份站在花魁的身侧。
是啊,他或许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也不是最有趣的那个,但他是最深情的那个。
深情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哈哈,说这么多花魁要是知道了要打我的。
若是我还在,一定要喝几杯庆祝的,当然是瞒着师傅,要不然可就完犊子喽。
花魁啊,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两两相遇的几率那样低,可他偏偏跨越千山万水走到了你的身侧。
这样的深情,世间几人能匹?
祝花魁和阿念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安好
勿念
鬼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