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误会了什么,默默地收剑归鞘。
他方才还救了我,要弄死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见我收了剑,他这才收刀。
他似乎确实不是鬼宇……鬼宇使剑,这人明显用的是刀。
“不介绍一下我你是不打算走了是吧?”他无奈耸肩,“我叫鬼宇,是鬼宇的同胞弟弟。”
“啥?”
这更是给我整不懂了,鬼宇是鬼宇的同胞弟弟?
什么玩意?
你敢不敢认真取个名字!
“还不懂?”他更是无语,眼珠上瞟,几乎是对我翻了个白眼,向我伸出手来,“把手拿过来。”
“哦。”我乖乖递手。
至少现在的他看上去情绪还怪稳定的,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
他的手是温热的,掌心有厚茧,是常年练武的人。
他用指尖在我的手心写下“鬼宇”二字:“这是哥哥的名字。”
稍微停顿了一下,再次写下“鬼羽”二字:“这是我的名字。”
抬眼看我,赤色的重瞳和鬼宇如出一辙,如果不是那双眼中的陌生和冰冷太明显了的话,连我都真的分辨不出来:“懂了吗?”
许多记忆涌入脑海中。
——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原来鬼氏我这一辈并非只有我一个子嗣,只不过为了保存那个人,让他很早便离开了鬼府。
“你是……鬼羽……”我喃喃开口。
“叫我吗?”
“小羽。”我轻声开口,“这样叫你好吗?”
否则我真的会感觉很别扭。
鬼羽微微一愣,神色中的冰雪似有消融,剑眉舒展开来:“随你。”
顿了顿,接着说:“你夫人就在不远处,我带你过去。”
“多谢。”我除了感谢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我落后他半步,偏头看他,这张脸真的太熟悉了,太熟悉了,熟悉到连我都会恍惚。
略长的剑眉之下是那双张扬又不飞扬的眼,分明是那样有攻击性的样貌,却偏偏生了个乐天派的性子。
大雪压不弯的翠竹。
“我脸上沾血了吗?”鬼羽单挑一边眉看我,眼中满是无语。
“没有。”我默默收回目光来。
“看我眼熟是吗?”鬼羽低笑出声,我偏生是从那笑声中听出几分悲凉来,“你认识的是我哥哥,不是我。”
“抱歉。”我垂眸默默道歉。
鬼羽无奈摊手,毫不在意地开口:“你不是第一个认错的人了,道什么歉。”
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有多想让那一剑射穿你的胸膛,看着你倒在大漠中,看着黄沙把你的尸体掩埋!”
“可是我不能啊。”他轻笑摇头,“你是哥哥付出生命也要救的人,我怎么能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抿唇不语。
“没话说?”他偏头看我,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
他跟鬼宇不同,他身上满是攻击性,很锋利的那种。
尤其是对我,不可思议的敌意。
“对了,我哥给你留的信。”鬼羽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信封,递到我手里,“我没有看过。”
又像是吃醋一样小声说:“他对你可真好。”
“多谢。”我接过信封,开口道,“他是最好的。”
“那你为什么还会爱上其他人。”鬼羽眼眶通红,双手握拳,听得见骨节咔咔作响,“他那么爱你,可是你这算不算是背叛!”
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垂眸开口:“我失态了,他说过的,他爱的不是你。”
“小羽。”他这样的质疑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半点不恼,“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清醒一点好吗?”
“爱不是全部,时间是往前走的,所有人都会顺着时间不断往前,总是执着于过去的恩怨得失不过就是画地为牢罢了。”
“操!你懂什么!”鬼羽伸手扯过我的衣领,双眼死死地盯着我,鼻尖几乎和我碰到一起,“是,你讨喜,你受欢迎,你去到哪里都有人陪着!”
“可是我只有哥哥!”他的力气大得出奇,可以感觉得到他扑面而来的怒气,“我只要我哥哥!你给不了啊!”
“我只要哥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不可闻。
先前的气势荡然无存,收回手来:“抱歉,我脾气也差。”
“小羽……对不起,是我的错,那时我怯懦、弱小,才会连站出去保护他的勇气都没有,对不起。”我除了道歉之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看信吧。”鬼羽不再言语,眉宇间又是冷漠且充满攻击性的,方才疯狂的他就像是碰巧中了降头不受控制那样。
拆开信封查看,确实是鬼宇的字迹,张扬大气,不会有假。
花魁亲启:
这应当是我写给你的第七封信,这时你应该已经见到我弟弟了。
他叫鬼羽,读音都与我一样,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
是不是还发生了冲突?
说句不恰当的话,你也别生气,也别让他看到我说的什么。
他就是个小孩,跟他计较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既是命运所引导的不可避免的结局,更是我自己给自己选择的路。
花魁你不用自责,千万不要自责,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你看,你携带着我的意志,一路向前。
平定战乱、重塑江湖、引导天下人走向万世太平……你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做得非常好。
换个人,不会有你这样的意志。
不会有人能像你一样一路受挫又一路前进。
花魁啊,千万不要自责。
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了,知道你不愿意再踏足江湖。
那就离开吧。
像是所有的天级强者那样,退出江湖。
或归隐、或失踪……自从不再过问这些事情,让天下的事情爱怎么发展怎么发展去。
人力若想撼动自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胜就胜在人就是那么固执,非要撞南墙。
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无数次,一往无前地奔赴向既定的结局。
非要在这场天神早便落子的棋局中翻出巨浪。
万一真的就动摇了天神的决定呢?
所以花魁啊,假设从前的日子在为天下而活。
那以后的生活就是你自己的,傀儡线握在自己手上,想如何就如何。
安好
勿念
鬼宇
滚烫的泪水几乎要这样翻涌而出,用力呼吸着平复心情。
他太了解我了,他甚至都知道我听到什么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心中会如何想。
我……我都不敢说自己对不起他……
鬼羽在一旁一语不发,只是在默默地领路。
很快就见到阿念了,他正坐在一棵巨大的瓶子树下休息,背着自己的琴,远距离看着身上滴血未沾。
另一侧还有一只小狗一样的动物,全身赤红,五尾一角,半点不害怕滚烫的沙漠,正在欢快的打滚。
见到鬼羽过来,他几个纵跃就扑了过来,小狗一样趴到鬼羽腿上求抱。
鬼羽也是惯着他,弯腰就抱了起来,偏头看我:“不去看看?你夫人没事,当时留院子里那几个都很能打,我都没出手就解决了。”
顿了顿,接着说:“楼兰王追杀你,他留在城中不安全,其他几个回聚义堂,我带着他出来等你。”
“多谢。”在无法偿还的恩情面前除了道谢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出口。
“不谢,顺手而已。”鬼羽淡淡开口,很有距离感的感觉。
快步跑了过去,他也看到我了。
同样站起身来向我跑来,洁白的衣袂在风中翻卷。
扑到了我的怀里。
“没受伤吧?”
“没有。”阿念轻声开口,“公子没受伤吧?”
我轻轻摇头:“没事,一切都好。”
想不到追杀我的竟然会是流红……怎么会这样……
那个少年到底哪里去了?
“日后有什么打算?”鬼羽在我的身后开口,一手抚摸着那只宠物火红的毛发。
松开阿念,沉吟片刻之后,回答:“回乌兹,那是我的王,我此后打算依附于朝堂,退出江湖,只做闲人。”
“我能跟着回去吗?”鬼羽抬眼看我,赤色的重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妖异又漂亮。
“当然可以。”乌舛是一个能接受一切有能之人的明君,他会让他们留下的。
“阿念也跟公子去。”阿念轻声开口。
“好。”
这么说定了,我们几个就一路向着西北方向的乌兹城中前行,路上大概要个十几天的时间。
这时才发现,鬼羽的那只小宠物绝对不是养来看着的,能像鵸鵌那样随意控制体态大小,平时为了保存能量就会变得很小。
在赶路时为了加快速度,就会直接变成成年状态,带着鬼羽奔跑。
听鬼羽喊他“狰”,我某些遗忘的记忆也勉强拾掇了起来。
《山海经》有云:章莪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大抵就是这只小宠物了。
鬼羽说他也就是爆发力强,耐力比不得马儿,走走停停,二十天后也已经抵达了乌兹城。
抖落满身黄沙,迈开腿进去。
终于还是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城中的一景一物都与从前无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