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更,日未升,月未落,困得人想死,正是上朝的好时候。
杜季让在床上摊了七八个煎饼,终于平躺着,深吸一口气,睁开困成十八层眼皮的眼睛,对外不情不愿老黄牛般应了声。
“嗯——”
光是听见这声,小黄门可不敢放松警惕,之前有一回,杜季让便是嗯了一声后,闷头睡到晌午。
朝野上晾着一群黑眼圈足足两三个时辰。
影响着实不好。
小黄门继续谨慎地贴耳在门上,“陛下,今日早膳有何吩咐?用膳地点还在殿中吗?这边皇城里有特色的辣子,陛下午膳要不要来一份?我看今日……”
“嘭”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到门上。
“滚!”
里头的人发怒了。
外面一行人立马俯首贴地,惊慌失措,说自己罪该万死,错都在己,诚心忏悔。
但小黄门此时放心了。
心里呼出一口气。
今天又是准时上朝的一天呢。
毕竟今日是外朝,每逢外朝,皇帝需亲自去奉天门,广开言路,百姓皆可直面圣上。
内朝多是内官,就算不给好脸色,迟到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敢说什么,毕竟是拿了人家的俸禄。但这外朝可就不同,百姓不仅没拿皇室一分一毫,还得毫无怨言地缴纳赋税。
下头拜见的可都是老爷,怠慢不得的。保不齐哪里没到位,平白惹来一股贫民起义,招得一身骚。
杜季让从床上爬起,心如死灰。
要说之前对这皇位有多垂涎,现下就有多厌恶。日常作息被人安排满了不说,稍有差池,下头的人一跪,一个个罪该万死,自己确是担责的那人。
要真能跪一跪就安稳了这江山,他可太愿意了。
除了上回去小重山悄悄撒了回野,整日里困在这深宫,手头的要紧事却还是天南海北的国家大事。
他有点想死。
甚至有时候犯贱地觉得,上回在小重山被追着打,竟然有几分意思。
杜季让揉了揉眼睛,面无表情高高在上,俯瞰城楼下众生,一言不发。
百姓则望得脑仁疼,朝阳初升,光线眩晕,只觉这皇帝莫名的沉默,好不威严。
远处,有小小的声音喊:“陛下,草民有事要报……”
杜季让皱了皱眉,侧首问:“说的什么?”
小黄门不语,只夸陛下英明神武,百姓爱戴。
“都在赞扬您治国有道,是个明君呢。”
杜季让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去。
觉得这小黄门怕不是聋了,人有说这么多话吗?
能挤到城楼下,直接喊出声的,当然不会是平民百姓。世家大族各自占了个显眼的地盘,彰显自己忠心不二,又并无杂事需要皇帝烦心,这便够了。
忍受半日烈日罩顶,杜季让有些唇干舌燥,不耐烦了。
闻云谏和昭咏言是他心头大患,现下并没有心情在这日头下耗着。
这时,不知哪里的邪风一吹,对面楼上不知何时挂上的卷轴散落,铺陈下来,上头只血红色一个大字。
“冤”。
这下人群开始沸腾,唏嘘一片。
不一会儿,这头派上去查看的人惊恐在对面城楼上喊:
“死人了死人了!”
杜季让叹了口气,扶额不语。
敢不敢再大点声,再颁给他一个最佳传讯员的称号呢?
而那人明显是个愣头青,新手一个,生怕任务传达不到位,又将双手在嘴前围成圈,清晰且放慢速度地喊:
“死——人——了——死——人——了——死——”
他还不明就里,分别匀速,变速,循环播报。
人群终于按捺不住,下面乱成一锅粥。
杜季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顺道吩咐了声:“去查。还有,那个人,送到宫里戏班子去吧,嗓子挺好。”
“……”
而此时,倒霉催的昭然和闻启,因为家中无人,正在这楼上吃早饭。
刚坐下就听见楼上一个浑厚的嗓子,喊出了八百种气势。
官兵立马一拥而入,将这楼里的人给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昭然心中好笑:好家伙,这是给人送到嘴边去了。
“看来我俩要交代在这儿了。”昭然摊手。
闻启慢条斯理拿起桌上茶杯,道:“能和你一起赴死,我愿意。”
愿意个头啊!
此时旁边桌一人被拉扯得踉踉跄跄,好言好语道:“有话好说,哎哟哎哟,切莫动手。”
那官兵却是啐了他一口,“呸,你这穷酸打扮的农人,怎会来这里吃饭,我看你就有问题。”
那人被这样侮辱,却不介意,仍旧满脸不好意思的笑容,任凭这官兵揪着他领口不放,“那个,我其实是个官,不信你看,”
说着他就去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