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老妇人笑着看向一旁啃得正香的两人,“你们俩个也长大了,何幸怕是比你们更老喽。”
虽然她自称老眼昏花,但竟早把两人给认了出来。她又一边收摊一边道,“家中实在寒酸,就不请你们去了。”
“不。”昭然立马拒绝,“我们想去的,想去看看。”
说罢,她还用手肘撞了撞闻启,闻启立马应和,“超级想去!”
老妇人苦笑不得,昭然和闻启在她眼里不过两个小朋友,便由着他们帮自己收摊。
两人跟着老妇人边走边聊,逐渐穿过繁华的街道,挤入熙熙攘攘的小巷。
这里人流并没有减少,只是相较于大街上灯火辉煌,这里所有人都躲在黑暗里,可以听见别人沉重的呼吸,闻到什么东西腐朽陈酸的气味,甚至一不留神离得近了,还能感受到旁人的体温。
明明全是人。
但这里却寂静得可怕。
借着月色,他们穿过一座城墙,上面横竖贴了许多官方通缉或通告,往来的人却似乎对这丝毫没有兴趣。
昭然却在一幅告示前驻足。
因为这告示与旁的着实不同,显然是在废弃的旧纸张上用还未干透的泥土涂上去的。
现在黄泥干硬粘在其上,说是字迹不如说是鬼画符,但昭然勉强还是看懂了上面的意思。
“城墙下的小狗我罩了!谁要是欺负它,就是想和我比划比划!——曹相见。”
语气强硬,却莫名可爱,让人忍俊不禁。
曹相见见她面露笑容,也顺着昭然目光瞧去,欣然一笑解释道,“这儿有只流浪狗,常来找他玩儿,但那狗也三天两头满身伤疤,他就求着我写的。我没正经学过写字,写得太丑了。”
说着,曹相见竟像个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女,面上微露羞赧之色。
昭然眼神有意无意朝闻启看了一眼,宽慰道:“没关系,你能写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闻启跟在后面无奈笑了笑,没反驳她。
然而这一路上,并不轻松,沿街乞讨的人只多不少,偶尔还能看见半人高的小孩,拖着自己家人的尸体在黄泥地上艰难前行。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昭然却心知肚明自己无能为力。
她以前在北庭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场景。
只是更加血腥。
当时也遇见了一个和她同样年纪的孩子,将战场上的碎肉捡拾在自己包袱里,一点一点,小心谨慎,毫无遗漏。
毕竟穷困艰难时代,百姓易子而食,乱军掘墓而盗都不算什么新鲜事,她也是靠收尸赚钱。
昭然当时走过去问了句:“这些碎肉,你要捡回去吃吗?”
而那孩子只是摇摇头,平静道:“这是我的父亲。”
相较于那时的北庭,外族侵扰,人命卑贱而言,目前似乎算得上太平安康。但此等苦难若是降临到她身上,又怎会感叹一句“其实已经不错了。”
多少次,其实她都是袖手在旁,看万物草芥。
许是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路过一两个岔路口时,闻启会有意无意快走两步,刻意挡住什么。
昭然走上去挽着他的胳膊轻声道:“没事,走吧。”
正如曹相见所言,这个所谓的家里,当真可谓贫无立锥之地。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抱歉的话,就见闻启和昭然两个人宾至如归地席地而坐。
闻启大致理了理衣裳,盘腿靠着墙就坐在门边的地上。而后非常自来熟地招呼昭然坐他旁边。
此情此景倒像是到了自家一样休闲。
东拉西扯了片刻,昭然想到什么,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道:“沈家兄弟,我觉得不可全信,还是勿要过多依赖他们。有事找我俩就行。”
曹相见笑笑,“他们和你们,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昭然一怔。
但细细想来,好像真的并无太多区别。
对何家而言,他们都是好心想帮衬一把而已。虽说昭然和闻启是旧相识,但难保人心不变,这么多年没出现,忽然跳出来,说要帮忙,又有何居心。
相比之下,沈家兄弟是承过何家的恩,前段时日还一直帮衬着,并未有过分要求。
就曹相见的视角来说,昭然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闻启解围道:“他们是外人,我们和何幸是兄弟,当然我们更亲啦。”
昭然问:“当时家中只有你和何遇两人吗?他们两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半夜收留,岂不危险?”
曹相见揉了揉一旁不语的何遇,“我们一整天都在祈求神灵或者好心人帮一把。遇到他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说着,外面淅淅沥沥雨声更重,此时宫中宴会想必该中断了吧,过不了一会儿,想必就有人来请他们回去了。
月色平等地挥洒给所有人,而那头莺歌燕舞,这头却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连普通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下雨了,要借人屋檐避雨。那灾乱了,大开城门迎难民不是同样的道理吗?为何还有人指指点点,还有杜季让这样的人趁虚而入,篡位夺权。
到头来,紧闭城门,任凭之前进城的难民在这阴暗角落自生自灭。而杜季让还是明君,反而先帝成了昏庸软弱之辈。
春秋笔法。
但,若是外头疫病横行,而屋内快弹尽粮绝了,他们的选择还会不同吗?
似乎永远没有正确答案,只是个人取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