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欠你们的钱,拿着滚。”
说这话时,她死死盯着两兄弟,如果眼神能吃人,现在两人已经只剩下皮包骨了。
两人看见昭然和闻启免不得楞了下,沈庄仍不忘礼数周全,朝两人一拜,“之前多有得罪。”
沈道却面色更冷,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就要往闻启脸上招呼。
“你……”
好在闻启除了腿脚不太方便,身手算得上相当敏捷,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抬手便制住他的手腕,冷道:“你以为你是谁。”
“千风,莫要无礼。”沈庄表情自然也不甚愉快,“祁王虽不是故意,但你这荐帖可让我们兄弟吃了些苦头啊。”
原来,两人拿着这荐帖原以为门路通畅,却因闻启和杜氏私下里暗潮汹涌,皇城中无人敢用。
闻启和昭然还未入城,上头许诺的差事也为兑现,两人在皇城漂泊了好一阵。
虽不至于以往的冷眼相对,但这荐帖明显更适合去北庭。
“你们不仁不义,还渴望我们多体贴备至。”昭然冷笑。
她上下扫视了两人,道:“现在看来是讨到好差事了,恭喜两位得偿所愿。”
看这一来一回的老妇人懵了头,又察觉昭然他们没有恶意,忙帮着解围道:
“各位,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姑娘,浩然和千风对我们有恩,为了我家操了很多心,你这样着实有些冤枉他们了。”
男孩在一旁也唯唯诺诺地应和,“是啊,没有两位哥哥的帮忙,我和阿娘怕是得饿死在城郊了。”
沈庄又朝昭然拱手一礼,昭然不想受他一拜,往旁边一挪,完美踩上闻启的脚。
闻启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她,“把你硌疼了吧?”
“还好,还好。”昭然嘻嘻笑道,忙不迭想挪走,却又是两脚,精准覆盖在闻启鞋上,留下淡灰色印迹。
对面沈庄慢条斯理道:“之前一事,我兄弟俩有愧于心,但并未损害二位分毫。迫于权势,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还望二位见谅。”
昭然不理他们,转身就问老妇人要了一块烤红薯,还专挑盛叔放戳破的那一块。
两兄弟见状,也不自讨没趣,转身便走。走之前将手中提着的鸡放在铺子上,老妇人推拒他们三天两头就送活鸡,破费不少。沈庄只是说小孩要长身体,叹了叹气便走了。
不知为何,两人的身影在人群中走得格外落寞。他们挤破了头皮想要跻身在这攘攘皇城,虽是两人,却给人形单影只,格格不入的感觉。
也许正像沈庄所说,当时他们别无选择,而攀附上皇权,眼前浓烟弥漫的仕途瞬间变成宽阔笔直的大道,谁人不会动心。
更何况只是引昭然他们去皇城,并不需要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快要饿死的人偷富人一块饼,恶意有那么大吗?昭然想起了村口叫人打牌九的男孩。
但如今沈家兄弟真的就如愿了吗?身居小小官职,处处受制,吏治雄心无处施展。
以为爬过了山丘,就好了吗?
殊不知山野连绵,无穷无际。
昭然掰了一半红薯递给闻启,两人在摊位前啃得津津有味。
昭然随口问:“怎么住到皇城里来了?”
见老妇人面露惊讶和警惕,她又说:“哦,刚才你们谈到的,不是之前住城郊嘛。”
老妇人了然道:“浩然说皇城里大夫多,先生也多,对孩子有好处,是他们一直在帮我们。”
她叹了口气,“只是当时他们进城太晚,城门关了,在我们家草席上睡了一晚,何至于回此大恩啊。”
闻启看了眼小孩和老人的穿着,问:“城郊的地,在这里只能换一间小屋吧?”
以前那房子,虽然破旧,却是个遮风挡雨的去处。起码能在里面伸展开手脚来。而城中地贵难求,怕是住得不会如意。
老妇人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大,能有个睡的地方便不错了。”
余光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昭然于是问:“我们呢,其实是何幸的朋友。这些年,你们过得如何啊?找到医治的办法了吗?弟弟学业怎么样?您的身体还硬朗吗?”
远方的影子僵住了。
“还有,何幸他,一定很想你们。”
夜色中,飘飘摇摇一根细长的白线牵连着那头阴影里躲藏的人,和摊贩上妇人添柴的右手。
近乡情怯,虽短短几步,却已隔着阴阳。
老人闻言双手交握,白线瞬间明亮起来,思念顺着时间,跨越空间涌动。
她望着天,半埋怨道:“一走就是这么些年,不知道他衣服还合身吗?一个人在外,饿了肚子也没法说……”
两滴冰凉落在昭然脸上,她仰头,星光不明,月色不语,只雨簌簌落了下来。
远山传来杜鹃凄婉鸣啼。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