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充斥着厮杀声。
那随从猝不及防,被侍卫一刀砍伤。数道黑影从舱口暴冲而出。火铳沉闷的响声在有限的船舱内震耳欲聋,铁弹雨珠似的砸在一块厚重的木板上。那些侍卫们就这么推着木板,在狭窄的走廊里如战车般往前顶,见人接近就拿刀捅,逼得檀妄生的人不断后退。
萧明灿能在一片混乱里听见几声尖叫,那是种沉闷的、湿漉漉的声音,来自于那群怪物。它们仍在楼下。在不到半刻钟之前,它们还曾和那些侍卫们和谐地共处一室。
和谐地。萧明灿心里想。
檀妄生把药箱轻轻合上。门外的光线忽闪忽灭,如同雨夜里飘摇的灯笼。他看向萧明灿,好像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言生也站在原地。他们都在等着对方说出第一句话。但作出回应的也只有油灯渐渐枯弱的火苗。
檀妄生轻叹一声:“……看来,我们都认为这是对方搞出来的鬼把戏。”
萧明灿没有回答。
檀妄生在起身时拿起火铳,他的动作看起来依旧懒懒散散的,又带着一点不耐烦。如果有人在大清早突然被叫起来处理件微不足道的麻烦事,大概就会露出这种表情。他转过身,看向房门。
随从们仍在后退。周从友试图找出那块厚木板的破绽,但毫无收获。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三眼铳的威力只能暂缓他们的脚步,那木板后面一定嵌着块铁板。侍卫们一步一步从舱下走出,官员被侍者们护在最后,队伍很快越过了房门。
他们步伐有序,想必早就制定好了周密的计划,但却没人注意到两边的房间。也许是因为屋内的光线昏暗,也许是因为死气沉沉、堆满尸体的屋子远没有前面的随从更值得注意,也许他们以为那个罪臣并不在这艘鬼船上——
直到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
侍卫中弹倒下。队伍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了。几人惊恐地转头,便看见那罪臣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心,架起火铳,无比专注地瞄着人群。
房门在一片死寂里缓缓扇动。官员颤抖地指向屋内,张了张口。
就在房门关上的瞬间,铁弹骤然透过门板的裂口,打穿了其中一人的胳膊。厮杀一触即发。另一个侍卫在同伴踉跄后退时踹开房门,拖起地上不知是谁的尸体,顶在身前,挡住了射来的铁弹,接着在距离檀妄生几步远时被射穿了肩膀。
萧明灿看着侍卫们倒下时仍旧清明的瞳孔,抽出匕首,走向檀妄生。
鲜血覆盖了墙上暗沉的污迹。队伍僵停在了走廊里,尖叫声和刀剑声撞在一起,又被火铳的砰响压过。
檀妄生不紧不慢,每一次开火都像是耍人玩似的避开要害,看见侍卫倒地后想甩暗器,便朝着胳膊再补一次。他计算着弹药的数量,当还剩最后一发铁弹时,他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了沈祈安。与此同时,一个侍卫在混乱里绕过桌椅,避开了几发铁弹,抡着刀朝他冲来。
檀妄生并不在乎那个侍卫,平稳地瞄着沈祈安。这是桩相当划算的交易。也许他会身中一刀,但他们的代价是失去重要的——
他轻轻扣动扳扣。
枪管被匕首猛然划开,铁弹擦着最前面侍卫的额角,砰地打进了墙内。
檀妄生转过头。萧明灿低声说:“够了。”
檀妄生瞥了房门一眼,接着遗憾地耸耸肩,举起双手,后退了几步。
“——国师!”
沈祈安大步走来,黑发松散,胳膊上缠着纱布,半边身子全是干透的血,像是花了一夜时间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鬼。他蹭掉脸上的血,仓促行了一礼,“国师没事——”
“我没事。”萧明灿看着他手里淌血的刀,又看向房门外那几道身影。微弱的烛火映着那一张张染血的面孔。他们正惊魂未定地凝向屋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空气中弥漫,不安,恐惧,劫后余生的紧绷,还有刺鼻的火药味。黏稠得就像挥之不去的乌云,压在他们的头顶。
尖叫声隐隐传来。
短暂的沉默后,萧明灿开口问:“小沈将军刚刚和那些怪物待在一处吗?”
“……回国师,是的。”
沈祈安扫向已然变成屠宰场的伙房。意识到这话太容易起误会,接着又解释道:“当时有人在放置水桶的角落后发现了一具无头尸。我们过来调查,不料中了那些埋伏在这里的鬼东西的袭击。舱下逼仄,前后都是那鬼东西,我们退无可退,只得到舱下暂避,再寻时机。结果我们刚堵住舱口,就发现那鬼东西竟然藏在……不,”
他用掌心按了按额角,尽量去准确描述出那个场景,“是人群,人群当中有人突发狂症。我们迫不得已,只能把他们控制住,暂时锁起来。但他们始终不见好转……”
他说到这,抬刀指向檀妄生,“国师,那鬼东西之所以能爬上船,袭击我们,都是因为这个罪臣派来的人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