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不是风暴。”檀妄生说,“他们在当日就遇上了海雾,雾气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笼罩了整艘船,他们只能先找个合适的位置放锚停泊,但当第二日雾散之时,他们绝望地发现,渔船偏离了航路,罗盘也失灵了。”
就仿佛在重演当年那幅景象一样,他们步履缓慢地走过一堆血桶。这些血桶的摆放就像刻意设计过似的,一摞空水桶总是夹杂在一堆装满血的木桶中间,结果导致周从友一路打空之后,发现每走数步就需要拐个弯,偏偏又是个死角。每个人都知道,怪物最喜欢埋伏。
他们有些如履薄冰。
萧明灿跨过眼前的血泊,“传言里说,他们当时还剩下十天的干粮和水,然而过了九天,他们依旧没能找到回去的路,甚至还漂到了一座无人岛上。绝望之际,正巧碰到了鱼群。”
准确来说,是正巧碰到了在迁徙的海豚鱼。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和一脚迈进鬼门关没什么区别了。渔船上的水粮马上耗尽,他们又不知自己漂到了哪里,绝望之下便想着瞎猫碰上死耗子,跟着海豚鱼走。毕竟,再糟糕又能糟糕到哪儿去呢?
他们就这么聚精会神地跟了一天一夜,又随着感觉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发现自己到了北面海域的边缘。罗盘也时好时坏,但好在让他们回到了正常的航路上。那简直就是奇迹。
“他们在脱险后又碰上了早已跟丢的海豚鱼。”萧明灿说,“他们觉得是鱼群救了自己,把这件事回去跟大家详细说了一番。当时的村长是个德高望重又心地善良的老人,他听了之后,便想着以后万不能再让人去北面捕鱼了,既然见不到,索性就在村里修建个什么当纪念,让后人铭记这段惊险而充满奇迹的往事。”
檀妄生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后来,那几个村民不仅向村里人讲了这些经历,还在出岛卖鱼时和其他人聊起了此事。以至数十年后,金海村因疫病而废弃时,邻县几个还在世的知情老人,都认为是他们因那经历而开始供奉起了深海邪神,才遭此灾祸。”
“……毕竟北面那片海凶险万分,进去的人远比出来的人多得多,”言生用刀柄敲了敲周围的桶,从缝隙里看着下一个拐角,“那些村民世代以海为生,自然会信一些海神传说,正巧荒村疫病又来得突然蹊跷,那些村民能这么想,再正常不过。”
“有意思的就在于此。”檀妄生笑了起来,“但凡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不会再传出这种传闻。”
萧明灿收回目光,看向檀妄生。前面的言生替她问:“……为什么?”
檀妄生说:“当他们回到正常航路时,已经是水粮耗尽的第四天了,那个独臂渔人所说的鱼群距离他们目前的位置至少有半日航程。他们担心又遇到什么危险,不敢再调头往深处走。这里距离金海村也有三天的航程,而他们当时连掌舵的力气都没有了。”
言生谨慎开口:“所以……”
檀妄生缓缓道:“所以,他们用尽最后那点力气把指引他们的海豚鱼捞了上来,血作为水,肉作为粮,撑着那么一口气回到了村里。”
几人已经走出了血桶堆,前面又隔着几个挡路的木箱。
萧明灿道:“……听将军的意思,荒村出事,与海豚鱼也有关?”
言生皱了皱眉,想起了影将军爱捉弄人的性子,“将军想说的该不会是,他们遇到的外乡人,其实就是另一群海豚鱼吧?”
檀妄生回头看她一眼,由衷地感叹道:“不愧是国师大人的人,想象力也一样丰富。”
言生张张口,檀妄生又说:“不过有一点国师说的没错,他们出事,的确和这鱼有些许关系。”
萧明灿听着他说。
“关于金海村供奉邪神的传闻五花八门,但大都集中在那引路的海豚鱼上,忽略了北面的那片海。以至没几个人知道,北面那片海,被周围的渔人称作‘丰饶海’。”
檀妄生道:“丰饶之意在于,倘若有人能平安活下来,就会收获满满一船鱼。倘若回不来,那么他们的尸体就会成为那片海的养料。无论是哪一方,都可以得到收获。”
几人走过摞在一起的木箱,眼前的路终于宽了些,但血腥味却比之前更浓了。萧明灿抬起眼,看向两边。两侧的木墙沾着大片大片的血手印,手印的尾部带着弯曲的拖痕,一道接着一道,叠在一起,又继续延伸,像是海里的浪。
檀妄生道:“三十三年之后,他们又去了一次丰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