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口距地面近一层楼高,若想顶住上面的舱盖,至少需要五个木桶。
不过,考虑到海浪颠簸,舱口位置并不算狭窄闭塞,再加上他们也在试图用刀剑撬动舱盖,这些木桶很有可能会因重心不稳而滚落下来。
但事实上,无论他们如何撞击舱盖,它们始终纹丝未动。
这是个令人紧张的消息。尤其是当他们每一次抽剑,都会看到鲜血顺着剑刃流淌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像在用刀不停地搅动一堆尸体,直到他们变成不再挡路的肉泥为止。
简直糟透了。
而糟糕的远不止这些。不知何时,海雾比刚刚又大了些,远处的船只剩下半个模糊的轮廓。船灯穿不透那些海雾,只能照着甲板上几个满身鲜血的横尸。四周安静到只有翻涌的海浪声。每个人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恶心的反胃感正逐渐演变成另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
但,即便很棘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解决之法。
他们花了半个时辰来拆毁舱盖——确切来说,是在不破坏船体结构的前提下用火铳生生把舱盖打穿了个洞,勉强能容纳一人穿行。当檀妄生卸掉那个破烂的舱盖时,才发现,下面堆积的木桶甚至远不止十五个。
“三十五桶。”言生沉声说,“船上一共放置了三十五桶水,其中装满水的有二十桶。外加十五箱备用冰块。”
他们无法透过破损的舱口去看清具体有多少个木桶挡在这里。舱下一片黑暗,有限的视线下,只能看到一个木盖挨着另一个木盖。所以,他们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麻烦——怎么才能挪走这些堆在一起的木桶?
萧明灿想到了个办法,让他们用火铳打穿木桶,放空里面的血水,随后找来烧炭用的铁钩,把木桶一个个提上来。这的确是个好方法,大约一刻钟后,他们已经提出了三个木桶。
而当第四个木桶从舱口提出的瞬间,一股浓稠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也随之涌出,像是扑面而来的沙尘,其中夹杂着一丝发闷的潮气。几人厌恶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凝向舱下隐约露出的一小片墙壁。
那上面溅满了血——来自桶上那些被打穿的破洞。血珠在一片死寂中缓缓下淌,滑出数道血线,最终在地面汇聚,又随着船体的颠簸向四周蔓延,像是即将被抽干的水池——
“更像是肠道。”檀妄生说。
而萧明灿觉得,他们刚刚打开了一扇通往地狱的门。
而那弥漫出来的血腥味、满墙狰狞的血迹,甚至是摞成墙高的木桶,似乎都在警告他们——不要靠近。
很快,最后一个木桶被提出舱口,血水顺着桶身的破口淅淅沥沥往下流,就像被一刀割开的肚子——
不要靠近。
最先下去的随从名叫周从友。
他在一众手握火铳的部下里尤为显眼。因为既没他们高挑,也没他们壮实,甚至称得上是瘦小。但这并不是弱点。正因如此,他行动起来反而比旁人更加敏捷——当他跳下近一层楼高的舱口时,萧明灿几乎没听到什么落地声。哪怕那地上还积着一大摊血。
周从友试着朝周围的“桶墙”踹了一脚。没踹动。他抬头看向舱口,接着领意点点头,抽刀依次捅进眼前五个水桶,放空里面的血水,提出舱口,清出一条路来。
这段时间过得无比漫长。
八个人围在舱口边,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这地方附着着一种微妙的魔法,隔绝了咆哮着拍击船体的海浪,让他们只能听到鲜血从破口里流出的水声。哗啦啦的,异常清晰。
随着提出舱口的木桶越来越多,那股血腥味也越发浓重,像是想要顺着他们的口鼻钻入,渗进脑海,然后告诉他们——
不要靠近。
如果那些怪物真的把每个水桶都换成了血的话,那么到底要杀多少人才能装满这些过膝高的木桶?
它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艘船上还有活人吗?
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舱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舱底下一片昏黑。
周从友已经走出了舱口能看见的范围,但似乎仍没有找到一条适合深入的路。暗淡的光照着地面那片血泊。他们蹲在舱口边,只能听见刀锋劈进木桶时发出的裂响。这声音他们已经听了二十一次。
但这次却没有水流声传来。
“……这是个好消息,对吧?”过了一会儿,有人问道。
的确算是个好消息。水流声消失意味着并非所有木桶都装满了血,也许是因为血不够了,毕竟不是每具尸体都会像死掉的鸡一样等着被割喉放血。也许他们在死前就已经被开膛破肚……不,往好处想一想,说不定真的有人躲过了那群怪物的猎杀,此刻正藏在某个更深的舱室里,让它们没法再拿他们的命去酿那该死的血浆酒。
这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但依旧没有人说话。
因为木桶被劈裂的声响仍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