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鬓发交缠，谢知吟眸中沁出水光，缓慢闭上了眼眸。

黑暗归于寂静。

再睁开眼，一副清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车水马龙，小桥人家，清风拂过，湖面上载着乌篷船，迤逦慢行，水岸边，一只小船顺流而行，恰好停在谢知吟的脚边。

大反派的梦魇里，并非是想象中的尸山血海，血流成河，而是这般宁和悠然的景象。

谢知吟上了船，船夫撑着篙子，水浪翻滚，划过蔚然柳林，又奔流到了百汇纳海之地，须臾，等到他斜靠在船篷边快要睡着之时，船停了，来到了一处仙山脚下。

谢知吟下了船，手撑在额头，眺望之，山脚之上，菩提林如浪如海，云雾氤氲，恍若仙境。

不少穿着道袍的散修早在此处等候，仙鹤飞来，一名林家奴仆手中握着一份卷轴，他嘴中念到一人名字，那人就喜滋滋的上前，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被点到名，谢知吟望着这一幕，懂了。

仙门世家向来德高望重，得不少散修门客前来投奔，这林家不外乎如是，只是不知此刻是何年何月，那系统也没指引。

所有人随仙鹤而上，到了上瑶林府，又有管家指引他们前去后院，到了一处水榭，便听到几声训斥：“谁让你出来的？”

众人侧目，便见一名女婢正训斥着一个孩童，而一名明黄女子站在二人身后，冷漠的盯着这一切，并不说话。

几十来人脚步不停，身后那女婢的斥责声不断传来：“君子自省，，可曾将你母亲放在眼里？”

有人低声道：“这位想必便是林家主母曾拂汐了。”

谢知吟凑起耳朵来听，又听另一人道：“素闻林家家风严正，果真如此，算算年纪，那位少主约莫便是林家三公子林檀越了。”

“这位可是出了名的不受宠，便连名字也不过是佛门谒见高门大户的敬称，正名如此随便，难怪便连翻出庭外这等小事，也要受到责罚。”

“林家最得宠的林大公子林栩，人家每次出行可是前呼后拥，就算是二公子林霁月，早也被列为了家主人选，唯有这个林檀越，虽然是个老幺，却什么都捞不到，我听说林檀越资质也算上乘，也不知林家主是如何想的。”

“谁知道，这群世家人心思深厚，他们这里的水，可深着呢。”

侍从咳嗽一声，暗含警告的瞧了他们一眼，所有门客顿时不敢说话，乖乖走路。

谢知吟边走，侧目望向对面，棱窗遮挡，那老妇絮絮叨叨的嗓音不断传来，听着便叫人厌烦，而那少年只是沉默听着，并不违抗。

他心想，没想到林檀越小时候，还是一个乖乖小可怜。

分配名单不久就下来了，在林家后院住了几日后，所有门客便听到，谢知吟跟随着所有人，往卷轴上暼着，一格是林家大公子，一格是林家二公子，继而是三公子，四公子。

在林栩的名字下方，分配的门客名额最多，其次便是林霁月，但在三公子林檀越和四公子林景越，人数却颠倒过来。

林檀越庭院拥有的门客只有寥寥几个。

一个不受宠的少主，羽翼未丰，便连自保都不能，更遑论下山历练，若是真到了林檀越门下，不知得矮上旁人几个脑袋。

不慎抽到三公子的门客大失所望，深觉命途多舛，恨不能即刻下山改投他途，有些人走出外院，便想着辞行，其中一人还在抉择，一片阴影覆盖在头顶，他抬头，便见谢知吟下巴微抬，浅笑道：“我抽到的是大公子，和你换。”

于是，谢知吟跟随奴仆来到南清苑。

他侧躺在假山旁，身子歪向一旁，看着日出日落，闲鱼落花，而林檀越就在池塘边舞着剑，勤奋卓绝，日耕不辍。

谢知吟来到这里是来找到林檀越的心魔，并非是来看他修行的，可是这接连几日，少年除了修炼，睡觉，并没有了呢

哦，还有，被林四公子欺负。

林景越虽然排名最小，可他年纪就比林霁月小上二三岁，推搡林檀越几下，或者扇他一耳光那是易如反掌，谢知吟刚开始看的极欢，他心想林檀越这个装货居然还有这么卑微的时候，最好多欺负他几下，也替自己出气，可后来，不只是林景越，还有南清苑所有下人，还有曾拂汐身边的婢女，他们都跟着欺负人。

年幼的林檀越不善言辞，俨然成了一个沉默的剑痴，雨水浇在那具弱小的身体上，他额间发湿，脸上带着惯常的麻木。

这不该是一个年轻的孩子该有的样子，冷漠，行将朽木，万事万物倒映在那漆黑瞳仁中，不剩下半分光彩。

谢知吟的气消了。

睚眦必报如他，也难以将大反派日后的“罪行”，归咎到这样一个柔软的小孩身上。

他心想，若是有人来打破这少年的生活，或许他会不会好受些。

林笙躲在南清苑外廊，不敢低头瞧着这边。

他很想帮忙，可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他的力量着实是过于薄弱，他只能望眼欲穿，流露出一副又想救，又不敢救的纠结可怜神态。

真是个胆小鬼，谢知吟想。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林笙作为林檀越生命中，是拯救了他整个童年的救世祖，可这人却只是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什么都没做，只消在林檀越受伤时晓意温柔，就可以得到少主大人的庇佑。

又想要优待，又不肯出力，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个好人，不如他谢知吟来当。

许是心头存着的良知作祟，在林景越又一次踏入林子后，谢知吟跳下树。

他背手，嫌弃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烦：“我说，你是不是打人打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