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青雪所说,他们尚有二十五名同伴,已从阴水泽中离开,困束在边缘地带,无可去之处。
而他央求童霜玉所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二十五名同伴自那片被困束的边缘地带带出来,并给他们前往魔域或者在混沌城中生活的选择。
与魔域群魔生来嗜血残杀不同,妖谷中的妖生来脆弱,极易夭折。
为了使种族存续下去,妖谷的先祖依据“律”定立下规则,在婴孩诞生之时,便对他们的健康状况进行检查,筛选出所有残缺,畸形,或者不智的部分。
将它们遗弃至不见天日的阴水沼泽之中,以图有限的资源能够供给健康婴孩成长延续下去。
大多数的时候,这些被遗弃至阴水沼泽之中的婴孩,都难以存活下去,未过多久便死于林中凶险……但是终究有幸运者,艰难存活下来。
存活下来,便会渴求更多的东西。
譬如阳光,譬如水露,譬如充足的食物,譬如——
阴水泽的外面有什么?
无数的妖尝试从阴水泽中离开,他们跨越艰难险阻,趟过沼泽,穿出密林,到达阴水泽与混沌城接壤的边缘之地、
尚且来不及为所见的崭新世界欢呼,便被守在边缘的猎妖人捕捉。
漂亮的便如青雪霁消一般,被当做“商品”,留转入各色客人手中。
不漂亮的,当场便被剥杀,取骨取血,丧失性命。
这样的事情,百年来,童霜玉见过太多。
她已然麻木,有些时候甚至不能理解,这些自阴水泽中存活下来的妖,为何如此执着,前赴后继。
但想来……
妖谷有妖谷的规则。
而她要做的,也只不过是将那些逃出来的妖自阴水泽边缘带领回来,给他们一个能够在魔域生存下去的选择和机会。
生死有命,与她无关。
童霜玉布置好了安排,准备动身,却听见朱鸾走进来通报:“殿下,谢道君来了。”
“谢艳秋?”童霜玉皱起眉头,“他又来做什么?”
·
那日不欢而散后,谢艳秋在沥风斋外守了许久,也没等到童霜玉再开门出来。
只得在朱鸾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回去玄梅院。
回去玄梅院时,蛇尾不安盘动着的半妖霁消正在那棵半开的红梅树下等候。
瞧见他,当即揉了揉眼角哭红的痕迹,迎上来焦急询问:“谢公子,可见到青雪了!”
“抱歉。”谢艳秋摇头,“我没能见到青雪,只见到……”
“见到殿下了!”霁消一把抓住谢艳秋的衣袖,黑色的蛇尾扫过地面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怎么说,你向她求情了吗?你说话是不是很有分量!她答应放过青雪吗?”
谢艳秋看这眼前着急的半妖,微微垂首,沉默了一瞬,只再度道:“抱歉。”
这样的沉默与回答像是给了霁消一击。
蛇妖边摇头边后退,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不,不可能的!”他像是想到什么,扑上来再度攥住谢艳秋衣袖,“谢公子,你再试试,你,你给她吹吹枕头风呢?女人的心都软,你哄哄她,哄得她舒服了,说不定就答应了呢!”
蛇妖的声音带着哭腔与尖厉,入耳是强烈的杂乱与刺痛。
谢艳秋没有办法,只得安抚着他,一直等着他哭累了,红肿着眼睛趴在石桌上睡着,才让玄梅院的侍女们将他送回去。
霁消离开,院落中重新变得冷清,风中气息冷冽,夹杂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谢艳秋叹了口气,抬头看天上悬月。
月相弯弯,如一枚玉钩,映出心头一片荒芜。
他没有办法不去想,在沥风斋见到童霜玉时,女子面上冷漠的神情。
在太岁渊的悬崖上再度见到她后,他便一直刻意忽略着那些与她有关的恶言与传闻。
哪怕一遍一遍读着那些文字,他也不愿将它们与她相联系起来——他总是试图寻找蛛丝马迹,将她与那样的事情分割开来。
然而在今日,那个从来不肯承认的残酷事实,终究被血淋淋的撕扯在面前。曾于记忆中明媚张扬的少女,似乎真正变成了如今世人口中所描述的,他不认识的,陌生的模样。
他一直以来对于她的心软,也成了某种可笑的嘲讽。
谢艳秋沉默的坐在院中石桌上,坐了一夜,待到清晨时,垂眸站立起身,拂去落在衣衫之上的,细小的梅花碎片。
他取出那张写着奇异文字的毛边纸卷,指腹轻轻的摩挲过上面文字。
最后无声的将其碾作粉霁。
他动身,再度往沥风斋去见童霜玉。
于沥风斋前被朱鸾拦住,告知童霜玉有事将要出行,不方便见他。
谢艳秋回想起从霁消口中所听到的那一段关于他们想要留在魔域的原委:“是去阴水泽吗?”
朱鸾掀眸,神色有一瞬明显的惊讶,没有回答。
只道:“与谢道君无关。”
她跟着童霜玉许多年,对于她的各种情绪与状态感知最为敏锐不过。如今的童霜玉大抵是不想见什么谢艳秋的,刚经历完那一遭事情,只需要独自一人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