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米德加都陷入了长夜的安眠,夜晚的特种兵公寓寂然无声,橘黄色的光管安静地照亮客厅,她和萨菲罗斯一时都没说话。
时间已经不早了,第二天还是工作日,按理来说,他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去洗一个暖洋洋的澡,把一身的疲惫和污血都冲洗干净,然后钻进被窝,好好休息。
可是她闻到了很浓郁的血腥味。
未曾减淡的、依旧很新鲜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她向萨菲罗斯问道。
1st特种兵的肤色很白,像是匠人精心雕琢过后的象牙,雪白如玉,又有着细腻的纹理。他的脸色也很白,就像常年安置在室内、不见阳光的大理石,泛着病态的苍白之意。
萨菲罗斯神色淡然,错开她的目光,慢条斯理地把他随身的长刀挂到玄关的兵器架上。
随着特种兵的动作,那身紧实贴肤的皮革作战服和肌肉之间裂开了一个小口,铁锈般的味道更是浓郁。
“……萨菲?”
“……并不碍事。”不知隔了多久,银发的1st缓缓应声。
萨菲罗斯的表情始终很平淡,就像受伤的人不是他,疼的人也不是他。他的表情管理就像遭受过严格的控制,眉峰舒展或蹙起的幅度都控制在很小的区间内,脸上不会有波澜起伏的剧烈情绪,眼瞳不会过分瞪大或锁紧,就连唇线的绷紧、上挑、下撇的弧度,都不会显得夸张。
就像是用上帝之手刻出来的古代石像,神子的表情内敛而恬淡,哪怕经历风刀霜剑,都不会破坏他完美的神态。
可错愕的神情在这张历来完美的面孔上撕出了一道裂缝,特种兵尖细的竖瞳遽然扩张开来,微抿的双唇也微微张开。宛如碧玉般剔透的瞳仁中,倒映出抓在他胸前革带上的一只手。
“并不碍事?”她一把抓住萨菲罗斯的衣服,另一只手不算客气地扯上特种兵的领口,长长的伤痕上血液并未完全凝固,皮衣被她扯离血肉的瞬间,几滴滚烫的鲜血沿着硬挺的皮面往下滚落,在她的注视中,掉到地上。
血液在地面洇开。
“这叫不碍事吗?!”她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萨菲罗斯!”
她的手指往下落,勾到萨菲罗斯的腰间。
被她叫了全名的男人僵在原地。
特种兵的皮带是她送的,她很清楚正常情况下,这根皮带能勒几圈,和里面作战服能留出多少空间。
萨菲罗斯的皮带束得很紧,衣服也勒得很紧。皮质的大衣没有弹性,在完全贴紧皮肤的状态下,哪怕有新鲜的伤口,血液也都会被捂实在衣服里面,不会掉落下来。
萨菲罗斯有在尝试抓住她的手腕,可他不敢太过用力,而她又铁了心想要继续查看下去。于是革带一松,外衣一落,伤痕斑驳的身躯就落进了她的眼中。
“……”
她的唇瓣张了张,喉咙里似乎堵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说不出话来。
象牙白的躯体上,血珠流淌的痕迹触目惊心。足足有她一臂长的伤痕从男人的右肩割到左腰的位置,细长的红痕还在往下延伸,没入到紧勒腰肌的皮裤之中。利爪勾扯的痕迹深入男人的腹直肌,像是硬生生将尖利的兽爪刺入到他的身体里,再借由弯勾的刺扯下一块肉。弹孔和其他狰狞的割痕反而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看起来很疼。
血淋淋的伤口,上面还未完全结痂,得益于特种兵顽强的身体素质,比较浅的伤口上能够看到结了一层浅黄的组织,可更多的都是血淋淋的,下方血肉模糊。
看起来好疼。
偏偏满身是伤的特种兵神色平淡,像是这些伤口都不在他的身上。
看起来真的好疼……
血一样的热度从她的眼眶中涌了出来,朦胧的视野中,一直平静沉稳的特种兵终于面色微变。她抓着萨菲罗斯的肩膀,窒息的感觉从肺泡的位置蔓延上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萨菲罗斯。”她好像只会喊他的名字了。
她感受到特种兵宽大的手掌托起她的脸,于是目光被迫从他血痕斑驳的身躯上移开,落到萨菲罗斯的脸上。
他不断擦着她的眼泪,喉结微微滚动着,喉咙的深处发出不稳的声音。
“……那些家伙,‘地底军团’的成员,很强吗?”她又问道。
“还是说很多?”
特种兵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没有接话。只是那双像碧玉般美丽的眼眸里,似乎写着不要问了。
没有事的,不要问了,不要悲伤。
也不用为我落泪。
“……对不起。”她终于说道,“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是她让萨菲罗斯去调查魔晄炉的。
她明明猜得到,宝条肯定在地下实验室里做无底线可言的实验,说不准和杰诺瓦计划有关,比起在大厦高楼层里做的事情要没下限得多。
可她还是让萨菲罗斯查。
能够让萨菲罗斯身负重伤的场面并不多见。
他是神罗战力体系金字塔的顶端,是宝条最完美的造物,身体里还有着来自外星生物杰诺瓦的基因。
他不会轻易受伤。
……是因为她。
她的视线已经模糊。缺氧的感觉侵夺呼吸,迷迷糊糊之间,萨菲罗斯好像吻上了她晕泪的眼尾。
“……这不是你的问题。”萨菲罗斯一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轻轻托在她脑后,唇纹沾上泪水,轻柔摩挲着她的脸颊,低沉的嗓音像大提琴的低鸣,仿佛身上从未遭受那些伤,“是宝条制造出那些怪物的。就算你不给这个线索,我也总会找到零号魔晄炉,也迟早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面对所谓的‘地底军团’。”
“所以不要哭了,达茜。”
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瞬,紧紧攀着萨菲罗斯臂膀的手指,也不自觉松了松。
“……疼吗?”她小心翼翼地碰了下萨菲罗斯的伤口。
特种兵的面色没有波澜,啊,他的脸色永远不会因为伤痛而有所波澜。
萨菲罗斯说:“这些伤很快就会好。”
“可还是会疼。”她猜她的表情已经和萨菲罗斯的肤色一样苍白,因为她已经提不起任何控制表情的力气了。
她尝试性给萨菲罗斯上治愈魔法,但效用微乎其微。
也是,倘若魔法能够立刻治疗好特种兵的伤势。萨菲罗斯此刻也不会满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
“要多久能好?”她问道。
“……特种兵的愈合能力和承受能力都会比你们普通人要高出很多,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神罗战士的愈合能力比正常人要高,对于普通人来说很严重的伤势,特种兵都能很快愈合。
那是魔晄的生命能量加上杰诺瓦基因的作用。
可很快,不代表立刻。
仅仅只是,自愈力比普通人强出那么一截、或者一大截罢了。
她抬起眼,执拗地看向他。
“……一个星期到半个月。”萨菲罗斯叹了口气。
玄关的衣架上,特种兵染血的皮衣孤零零地挂在上面,新鲜的血珠犹在顺着流畅的皮面滚落,淌进小小的水洼里。
身材高大的特种兵被迫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她用自己的皮筋把萨菲罗斯的长发扎了起来。
“不要乱动。”她下令叮嘱。
她跪坐在萨菲罗斯的身后,看不见男人的神情。
滴滴答答的水声在空旷的客厅内回荡,除此以外就只有特种兵隐忍克制的呼吸声。她拧干毛巾,错开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轻轻擦拭着萨菲罗斯身上的血迹。
几个大治疗术下去,萨菲罗斯身上的伤口终于不再渗血,先前的血液凝结在皮肤上,留下赭红的色块。
毛巾米黄的色泽被血污浸透,转瞬又将一盆刚刚换好的温水染红。
“其实我没想到,你说的‘放心’,指的是这个放心。”她说。
第五区贫民窟的教堂,她提出想要回神罗找宝条对峙的时候,萨菲罗斯曾和她说了一句放心。
“我总要有所准备。”萨菲罗斯垂下眼。
“你不跟我讲一下零号魔晄炉里面的事吗?”
“……”
科学部门调制过很多外伤专用的药粉,她挑了效用和刺激性都最温和的一款。特种兵身上的伤痕有密有疏,粗犷的细密的,深的浅的都有,她不得不坐得更近了一点,几乎贴着男人背部的肌肉上药。
上辈子的时候,宝条常常说到:英雄必须具备足以折服世人的美丽。这一点她并不反对。
象牙白般的肌肤上,神罗英雄的肌肉纹理极为流畅,即使布满伤痕,她也难以否认,这具身体极具美感。
没有伤疤的时候,萨菲罗斯的身体就像是神殿里完美精巧的雕塑,没有丝毫赘肉的肌肉,匀称结实的身材,光洁裸露的肌肤尽数诠释出人体美学的顶端。而当伤痕撕裂原本的美感后,这具身体所表现出来的也并非丑陋,而是一种残缺的、凌乱的、破碎受损的美。
红与白交错,完好与缺损相衬,比寻常的美更美。
她的手指沾上一点药粉,非常小心地沿着伤口的边缘点了上去,因为担心呼吸的气流会吹乱细腻的粉末,她刻意放缓了呼吸的频率。
手指下方,男人紧实的肌肉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