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下来的第二日,她从阙南门走到更远的地方,阙南门外还有一道城墙,修建多年,城墙高大坚固很有规模,那些流放的犯人和普通百姓在一起,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泥黑点。
这次程拾一还是借了寻亲的由头,塞了些银子,得到看管官兵一个时辰探视的允诺,修筑城墙是利民强国的大事,工部时不时派人查看,看管官员捏着鞭子看得紧,那些人提防着身后鞭子,埋头干活并不愿意理睬她。
一连几日,没有寻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寒冷的风像刀子割在脸上,程拾一的嘴唇裂起白皮,这里的冬天干燥寒冷,地方风俗很不一样,她慢慢思索着,顺手捡起散了一地的干果,得到连连的感谢。
她很轻笑了笑,没走几步,两指间夹住一只飞镖,视线冷冷望着浑身透着不善的来者,那人拿着一把大羽扇,身着雪白狐裘,朝她乐呵呵道:“诶呀,被发现了”。
冷风一刮,那把大扇子的毛全部刮到一边,挤得很滑稽,不请自来的怪人在寒风中坚持拿着扇子,朝程拾一问道“你是木已舟的徒弟吧,继承那老家伙招招夺人命门的狠辣招式,但是你比那狗东西留了几手,身上还融合了其它学派的武功”。
程拾一听不大懂这里的口音,只能勉强分清木已舟几个字,捉摸不透他的来意,手臂肌肉一点点绷紧,是迎战的姿态,“有何要事?”。
“我叫却松,是镖局的镖头”,却松终于放弃了那把扇子,笑眯眯凑近,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木已舟那个老东西毁了我护送的货物,害我损失千金”。
"听不懂",程拾一盯着他眼睛说。
却松笑容有一瞬尴尬,他走镖闯过天南海北,什么话都会一些,操着一口不算流利的官话,把先前的话又说一遍,最后威胁“你是他的徒弟,你得替他赔偿”。
程拾一刚开口,却松又说,“几日前镖局比武,你劈断我手下三把大刀,那可是千年玄铁打制的刀,折成银子,你得赔我一千两”。
却松非常不要脸,他摊开手,羽扇上插着的羽毛像是从他这只铁公鸡尾巴上拔出来的,“我们打擂生死不论,可没说损坏他人心爱之物无需偿还”。
“你想怎么做?”。
却松眼睛一转,刚刚威胁的语气瞬间转了个弯,“你教会我家姑娘武艺,之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程拾一一口回绝,她在礁西呆不了多久,可却松丝毫不介意,“我知道你来寻亲,可你听得懂礁西土话吗?在礁西里没有人脉可是达不成心愿”。
程拾一思索一瞬,提着武器冲上去,与却松酣畅淋漓打了一架。
两人倒在地里,喘着粗气,她说“我只会杀人”。
却松:“那足够了”。
过了一会,他揉了揉被揍青的眼睛,嘶一声,“死丫头,果然是因为刚刚威胁的话报复我”。
却松的女儿名为却柳,立志当女侠的小姑娘在第一日给程拾一下马威,结果被一根枝条抽得痛哭流涕,程拾一眉眼沉稳,凌厉的招式窥出当年几分傲气。
就这样,她当上却柳的夫子,每天把小姑娘训得哭天喊地,却死死咬牙没说过一句放弃,却松没有说谎,他打通官员拿到的记载犯人的文书,程拾一每日在外墙晃悠,看管的官兵与她日渐熟络。
程拾一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老好人,总有人觉得老实人得吃些亏,被她一棍子打出二里地,却松也帮了不少忙,很快没人找她麻烦了。
礁西风俗丰富,百姓好斗却也豪爽,却柳天不亮就来敲门拉她去玩,左邻右舍也喜欢这位不爱说话的孩子,她孤岛般的生活被丰富的活动打破,潜移默化中受到感染。
后来,她又启程了,却柳哭地涕泪四流,天崩地裂,抽泣着提刀不让她走。
那张画像寻到了见过它的过客,十几年苦寻的谜团露出一角,那是一位途径礁西的旅客,拿着纸墨游历山河,向程拾一寻一处避雨安生处时,无意中见到了那一幅画。
命运总爱抓弄人,不确定的未来开出无数个转角,让人更加如履薄冰,根据程拾一的描述,那人说,他多年前见过画像中的人,记载了他们的故事,画中人不是什么仆人,而是一位商贾的胞弟。
他翻出当年的手记,寻到当初的记载。
声音在耳畔响起,程拾一却感觉从未有过的平静,身体的血液像一潭死寂的湖水,没有人知道那地下的泥石咕噜噜冒着泡,只需点燃的一瞬变成喷涌的岩浆,带来致死性的毁灭。
画中人叫王起元,那名商贾名为王信。
她在山谷中度过除夕,那夜,程拾一猎了一只野鸡,架在火堆上烤得吱吱冒油,皮酥肉香,没有狐狸在,程拾一自己吃完了一整只鸡。
前方的路被滑落的山体截断,程拾一只好把包裹系满一身,沿着山体爬上去,探头出来的那一刻,对上一张惊恐的脸,那是一对奇怪的姐弟。
名唤时朝和玉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