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间,城内各大酒楼俱是炊烟直上。
有侍卫端了大碗羊肉汤,在里头泡了半个饼,双手捧着递给迟瑞。
连日来,迟瑞见惯了这群侍卫随手抢东西,不付账的行径,担心再给其他商铺惹了麻烦,不敢多逛下去。
侍卫问:“殿下要回去了吗?回学馆还是回寝殿?”躬身下去准备要背。
迟瑞叹气,忽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我自己走……”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闷响,街道上,有马匹快速经过,带起一地轻尘。
迟瑞习惯性的往边上让了让。
马上有侍卫大喝出声:“大胆!见了太子殿下,还不下马行礼?”
又有侍卫追上马匹,一鞭子将马背上的人倒卷下来。
马背上的士兵跌到地上,又被拖行几米,一身伤痕狼狈爬起。
侍卫叱道:“太子殿下驾前,你敢纵马?!”
士兵连忙下跪:“小人要紧急军情,要入宫汇报,一时没留意……”
迟瑞问道:“什么……军情?”
“外面……”士兵还没说完。
街上开始有人喊:“外面打起来了——”
“又要开战了!”
身边侍卫跳上屋檐,打探消息。登高望远,城内平房一览无余。
有巨石飞入,连二连三的撞击城墙,也有径直翻过了城墙,打入城内的,巨响震天而起。
迟瑞茫然:“打起来……”随后,他意识到,定是唐军开始收复失地,打到城下来了。
“领兵是谁……?能看得清吗?”他跑到屋檐下,急急忙忙的喊。
侍卫仍在张望。
迟瑞等不及了,搬了巷子里的一具梯子,爬上墙去。
更多的巨石飞了进来,禁军在洛阳的大街小巷内分散,如同分岔的河流,延向四面八方,前去各个城门防守。
城外烽烟四起,城门处调兵遣将,聚了不少唐军,高举着“郭”字旗号。
迟瑞看到领兵不是允鹤,失望的爬下来。
底下有侍卫忙着扶梯子,又有人躬身撑着膝盖,给他充当垫脚。
迟瑞往下爬了几步,他不愿踩在人后背上,正打算纵身跳下去。
一块流石飞进来,砸中底下一名张着双臂,准备迎接他跳下来的侍卫。
那侍卫半个脑袋被砸开了花,连哼都没哼一声,顿时头破血流倒地身亡。
迟瑞吓呆了,双手一松,从墙头上摔下来。
底下,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此处不安全,跟我走——”蓝色人影一闪,攥着他避开乱石,往学馆方向去。
身后十数名侍卫急速跟来。
“太子殿下小心!”
东南方的天空被映红了一大片,城外显然已在交战了。
迟瑞一只手被蓝衣人牵着,心跳得像擂鼓:唐军打进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允鹤哥哥很快也要来了……
城内百姓仓皇逃散,哭天抢地。
有市井混混集结起来,趁乱拿了锄头木棍一物,冲进大户人家抢夺财物。
流石砸在地上,一个背了满身包袱的中年人在迟瑞面前摔倒。
迟瑞本能伸手想要去扶。
那中年人仓皇爬起,看到迟瑞衣着华丽,忽满脸戾气要夺他腰间环佩。
迟瑞一惊,还未反应过来。
蓝衣人果断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单手扯过迟瑞,护在身后:“不要轻易同情这些人!”
迟瑞惊魂未定,扬首:“李……”
李庭瑄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拉着他连跑几条巷子,闪身进了一扇木门。
门外脚步声纷杂而过,混合着十数人着急的呼声:“太子殿下——”
李庭瑄捂紧他的嘴,待得那群人全部走远,方才松开:“摆脱掉他们了。”
迟瑞上气不接下气:“外面——”
李庭瑄道:“唐军。打回来了。”
迟瑞喘着大气,想问。
李庭瑄不等他开口:“只是先头部队。领兵是郭子仪。我打听过了,据说这一仗,天子预备亲征,国师和晁将军他们理应押后。”
迟瑞张了张嘴:“天子……”连日来,安禄山不断命人灌输给他一个夸张的事实,他才是真正的天子。
李庭瑄道:“李隆基。”又道,“眼下太危险,城门都封锁了,等今晚上,我趁乱带你出城。”
迟瑞问道:“怎么出?……”
李庭瑄分析战局:“眼下东南西三处,都有城外射入的流箭,唯独北门兵力最少。我猜唐军沿途讨伐,粮草不足,应该不会围城。但说不定会有夜袭。”
迟瑞完全不懂兵法,抓住李庭瑄的袖子:“你觉得……谁会赢?”
李庭瑄皱紧了眉:“不好说。唐军疲乏,洛阳兵力充足,易守难攻。何况,夜战,安禄山手下还有一队妖兵。”他话锋一转,压低嗓门,“你希望谁赢?”
迟瑞紧张起来,对他的问话置若罔闻:“唐军若输了……怎么办……”
李庭瑄沉声道:“御驾亲征,倘若打败,那便光复无望,自然安禄山赢,拥戴你为王。”
迟瑞脸上变色。
李庭瑄笑了,苍白的面容,顿时被阳光染红。
“你不是答应了安禄山随他亲征?唐军若败,正是殿下登基的好时机。”
迟瑞阵脚已经乱了:“我……怎么可以……”
李庭瑄收尽他眼底的惊慌,这才肃然:“你可知在安禄山身边当卧底,是多危险的事?”
迟瑞心底的秘密被点破,整个人一僵:“你……”
李庭瑄不待他反驳:“你想窃取军机,这种念头当真想都不要想。”
“你连我都瞒不过,如何瞒得过他?”
此时,迟瑞脑海里已完全是一片空白,他这段时间一直沉默寡言,躲开众人,自以为已经掩饰得很好。
“可是……可是……”
李庭瑄抓紧时间:“安禄山为人跋扈,岂甘落人之后,你以为他会真心拥护你?!他恨国师入骨,怎么可能立你为王?!你若不自保,待国师引唐军进城,他必会以你作要挟,逼他退兵!”
迟瑞还待要说什么。
李庭瑄一拉他的臂膀:“时间耽搁太久,不能再说了,会惹人疑心。”踹开木门,急冲出去。
“护驾——”
外头去而复返的十数名侍卫听到声音,纷纷与其会合,一前一后,拥护迟瑞返回学馆。
战争突如其来的爆发,安禄山在行宫内暴躁的掀翻了桌子。
黑蛰手里抱着一堆阵图,正与他密谈。
迟瑞被一群侍卫送回,经过门口。
两人的讨论声顿止。
巫师推门走出去,向迟瑞躬身行礼。
迟瑞看着他,忽开口道:“我看见……攻城的石头了……”
巫师波澜不惊:“此乃诱敌深入之计。洛阳固若金汤,又有燕王陛下坐镇,太子无需担心。”
迟瑞诧异:“诱敌……”
巫师伸手轻扶起他的手腕:“正是。有一件事,要太子殿下帮忙。”
迟瑞被他冰凉的手指触到,本能就想缩回。
巫师一下扣住了他的脉门:“殿下不必惊慌。”
迟瑞稳了稳心神,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怎……怎么帮?”
巫师长指甲在他腕上一划。
殷红的血珠滴落,巫师及时伸手,用一只金盏接了。
“多谢。”
迟瑞捏着手腕:“你……”
李庭瑄从背后出手,点了他臂上穴道止血:“可要叫太医来?”
巫师自袖中拿出只黑色如长蛆般的虫子,放在迟瑞的伤口上。
蛆虫迅速的吸干了上面的血渍,伤口慢慢愈合,长出一条粗粗的新肉。
巫师收了那虫子。
“殿下龙体,属下岂能轻易损伤。”
迟瑞感觉那蛆虫滑腻黏液就粘在手上,既怕它会有毒,又惦记了巫师说的“诱敌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