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的长度有限,他反复的挣扎用力。
巡夜的官差皱了皱眉,仍是象征性问了句:“叫什么名字,打哪来的?”
少年人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用力摇了摇头,手指在地上乱划,也不知是在写字还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官差退了一步:“怎么疯得这样厉害,连话都不会说了?”
药店老板佯作叹息:“可不是,便是怕惊扰了左邻右舍,这才把他关在这里。不曾想还是把官爷给惊着了。”
官兵摆摆手:“倒也罢了。我还有事,你好生伺候他。”
药店老板一躬身:“我送官爷出去。”
迟瑞怔怔的看着那着官服的人走远,不断的用手和铁链打砸着地面。
外头的门砰一声关响,彻底把他的心也关沉下去。
他整个人静在原地,像是被人忽然施了定身术,
一双黑布靴慢腾腾的踱到他面前。
“为什么不听话?你就这么想走?”声音在他头顶传来,声量不高,但也没有温度。
迟瑞不敢抬头,他哆哆嗦嗦扯过身侧的被子,努力扯着,盖在自己身上,盖过了头。
他就像一只鸵鸟,想要欺骗自己,单纯的以为只要看不见就是安全的。
他窝在狭小的一方被褥里,形成无星无月的小小天地。
药店老板静静的看着他的举动,出乎意料的没有打他,也没有拿脚踹他。
“我想当个英雄。英雄也是需要有人成全的。”
“我希望你来做我的樊於期。”
他说完这句,躬身下去,用力抱紧底下那拱起的被褥,用低沉的嗓音道:“你今晚不乖,要接受惩罚的。明天,我打算让你试一种,我还没有调出解药的毒。你好好准备。”
感受到被褥里头的人明显一震,他微笑起来:“你知道吗,耍猴的人为了让猴子听话,不仅会用鞭子抽,有时候甚至会杀一只鸡来吓唬他。我们虽然不是猴,但规矩,还是得有的。”
药店老板把手伸进被窝里,拍开他的哑穴,重新关了门,上好门板,熄灯。
厚厚的被褥底下,迟瑞孤零零的躺着,这个时候才抽了抽鼻子。
他知道我想逃……以后就更难逃出去了。
想起药店老板那烈性的毒药,迟瑞慢慢从被窝里抽出手:我还有机会,撑得到逃出去吗?
眸子陡然一收缩,他整个人瞬间坐了起来:手臂原先的伤口已经缠上了绷带,然而绷带上方却隐隐透出同样的青黑色。
他颤抖着手,把缠在臂上的绷带全部打开。
蓦然惊觉,刚刚被他撕掉的鳞片已经重新长了出来,上面还多了三四片同样的青麟。
“怎……怎么会这样!!”他失声惊呼,又迅速的压抑住声音。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我……会变成怪物的!如果我变成了怪物,允鹤哥哥就不认得我了……
他又惊又怕,抱住自己手臂,不断去抠上面的鳞。
这新长出来的鳞片似乎远比刚才那一片青麟还要结实,随他怎么撕扯,都纹丝不动。
我不要变成怪物……他胡乱的抓着自己头发,用力摇头。
咣当一声,怀中的匕首掉了出来。
“刀……”他双手抓住匕首,略定了定神,“不怕……不怕……会有办法的……”
他喃喃安慰自己,忽抽出匕首。
小片雪亮的光芒照亮了他的眉宇。
“我……不能变成……怪物……”
“不可以……不可以的……”
他颤抖着拿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臂,一点一点,开始用力的刮开上面的鳞片。
尖锐的痛楚同时叫嚣起来,噬咬他的筋络,一度让他眼前发黑。
迟瑞颤抖着手。
一片一片鳞片被他削下来。
小臂上血肉模糊。
他鼻尖上滴着冷汗,强忍剧痛:“我不会变成怪物……不会的……”
“我要离开这里……”他抬头,望向窗外的白月光。
“我要走……”
匕首碰到铁链,发出啷当声响。
迟瑞怔了怔。在他印象中,这柄匕首十分锋利。
不抱希望的将铁链摆到匕首面前,他以锋刃抵住链子朝外划。
他想:如果匕首不能把铁链砍断,那他就把大拇指削了,这样,手就能从铁链中褪出来。
一串火花溅起,铁链应声而断。
这匕首削铁如泥,竟没费多大的力气。
迟瑞又惊又喜,把双手从铁链当中解脱出来。先前没料到,这脱身的利器竟就在身边。
他握紧了匕首,不敢弄出太大声响,慢慢的把削断的铁链放到地面上。
我要逃出去!
他内心砰砰直跳,轻手轻脚走到窗台前,单手按在上面,试了试高度。
这个距离,他是可以翻出去的。
然而窗台外面的小院没有后门,要从正门出去,始终要经过药店老板的卧房。
迟瑞回头,去看药房那两扇闭紧的门。
门是锁了的,以手中这柄匕首的锋利程度,不知道能不能开锁?
门缝中,忽然有光影一闪。
嗒一声,是有人开锁的声音。
迟瑞惊得赶紧缩回去,扯过张被子蒙起头。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药店老板提着灯往里照了照,看到里头高耸而起,像小山一样的被窝:“别蒙头睡。对身体不好。”光路笔直延伸进来。
迟瑞不敢再蒙着头,从被子里露出双眼睛,双手和断开的铁链被他藏在身下。
他为什么会忽然进来?
迟瑞不敢细想,心弦极度绷紧,让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不住祈祷对方千万不要发现这被子底下的秘密。
店老板走到他身侧,把灯放在地上,搁下个碗:“夜里若是睡不着,就喝点。”
迟瑞要眼角瞥了下那药碗,低垂着眼睑不作声。
店老板又道:“安神的,不是毒药。放心吧。”
迟瑞只求他快走,轻点了点头:“知……知道了……”
店老板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满意的站起身,重新提了灯笼往外走去。
咔擦一声,门又重新上了锁。
门缝和地底下的光影慢慢移走。
迟瑞重重喘出口气,把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刚才,只要那店老板略动一动被子,就能发现底下还未干涸的血和断掉的锁链。
迟瑞支撑着身子坐起:以匕首开锁难免有动静,药房的对门,是店老板的书房,书房隔壁就是卧房。
他不能保证,可以做到悄无声息的撬锁而不被发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他彷徨而又心焦。理智上,他知道要逃出去一定是急不得,然而身体和精神上的煎熬,让他片刻都坐不住。
他想到了允鹤留给他的符。
既然匕首能够轻易砍断铁链,那么这些符箓当中,是不是也有可以助他脱身的?
迟瑞把怀中的符箓全部掏出来,一张一张小心的打开。
上面朱砂绘成的图文,他一个都不识。
我不知道这些符要怎么用……
心头越急,人就越容易慌乱。
明明仍是春寒刺骨,身上却起了一层热汗。
迟瑞把所有的符都攥在手里,不断回忆着先前两次,催动符箓的过程。
那时候情况太急,或是毫无准备……他根本没留神自己做了什么,符咒就自然而然的生效了。
他合十双掌,仰头对着天上的月,小声啜泣:允鹤哥哥,迟瑞不知怎么得罪了你……我,我知道……你一定是烦透了……可是,可是……眼下,迟瑞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允鹤哥哥,你留下这些……若是还念了旧日情分……就请你帮帮我……
他内心越是惶急,要逃出去的念头就越是强烈。
突地,掌心一烫,一枚符箓亮起浅光。
迟瑞把这枚符箓挑出来,单手攥住:“你可以……帮我吗?……带我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他话还未说完,手中那张小小的符箓朱砂图文绽放出璀璨光芒。
空间缺口被打开,强大的吸力牵引着他,去往未知的领域。
身体的各个部分在一瞬间仿佛要被强大的空间法术拆分,迟瑞头次运用这样的符箓,难以承受其间的力量波动,痛苦的拧紧了眉,本能想要挣脱。
腰际上一道白光射出,白鹤亮翅,以硕大的羽翼包裹了他的躯体,抱着他迎上空间缺口。
光影瞬移,周遭景物全部扭曲,寂然无声。
迟瑞难受的绷紧了身子,迷糊中感觉有一团柔波始终围绕在他左右。知觉慢慢回归,他闻到了浅浅花香,山风扑面,带着淡淡的水腥味。
“我……这算是……逃出来了吗?”
他慢慢的抬起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确定允鹤留给他的东西还在。
这才转头四顾。
“我逃出来了……”他放眼望着这大片黑沉沉的荒郊,确定自己离镇上已经很远了,一丝喜悦掠上心头。
他曾经极度期待见着有人,然而此刻,他只希望这种宁静越长久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