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灵圣珠是允鹤送他的东西。但凡是允鹤送的,不论值钱与否,对他来说,都是异常珍贵的。
绯羽说……鹤翎是允鹤哥哥在同族当中地位的象征,如果没有这个……允鹤哥哥会被其他人看不起……
九灵圣珠是允鹤哥哥给我的护身符……如果我小心一点……也许就不需要护身符了……
他这样说服了自己,终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把珠子拿出。
看到珠子的刹那,顾昀眼前一亮:“想好了?换?”
“嗯……”迟瑞依依不舍,再看了珠子一眼,慢慢把手递出去。
身后,忽有人道:“九灵珠是我给你随身佩戴的,你为何要换出去?”
迟瑞一惊,赶紧转身,收拢手掌藏在身后。
“我……”
允鹤视线落在他背后的顾昀身上,目光有些冷:“你要换什么?”
迟瑞忙朝顾昀摇首。
顾昀毫无眼力劲的晃了晃手中鹤翎:“换这个。”
允鹤皱眉,望向迟瑞:“你要鹤翎做什么?”
迟瑞低头,沉默半晌,小声嚅嗫道:“我想把它……换回来给你……”他抬眼,诚惶诚恐道,“绯羽说……鹤翎对你很重要……没有它会被欺负……”
允鹤又气又好笑:“谁敢欺负我?”
迟瑞指了指上方:“天,天上的人……”
允鹤微微一哂:“你以为没了鹤翎,他们就会对我不尊重?那我这一身修为岂非还不如一片鹤翎?”
迟瑞抿紧了唇,不敢言语。
允鹤静了片刻,微叹口气,上前一步:“鹤翎我不要了,珠子你收好。那是保护你的东西,别再拿出去给人换了。”
迟瑞轻道:“知道了……”
顾昀好好的一单生意,临门一脚被搅和了,倒不十分生气:“哎,其实说起来,这个鹤翎对我也没什么用。小兄弟也是物尽其用,你犯不上生气呀。”
允鹤淡道:“生气倒没有。只是提醒他一句。”低眉看向迟瑞,“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再闯一次酆都找你。”他话是严肃的,轻抚过对方额角的掌心却是暖的。
顾昀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二人,忽道:“我这人虽是奸商,但向来不夺人之美。要么鹤翎我就还给你了。”
迟瑞霍然抬头。
允鹤不为所动:“不必。答应赠出去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的。”
顾昀摆手:“反正这东西我也用不着,索性这样好了,就放我这里保管,你想要的时候来取,用完还是放我这里。我呢,就收个保管费好了。也不要银子,俗套。就是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你随手帮我个忙就成了,你看这如何?”
迟瑞听他说完,连连点头:“鹤翎……可以还给允鹤哥哥……那真是太好了……”
允鹤明知他嘴上说得大方,实际上定是不会吃亏的,不过就是想以鹤翎为由,多让他帮几个忙就是。只是他一则不爱计较这些得失,二则看迟瑞已经答应。
他若真丢了鹤翎,这少年怕是要内疚许久,便也应下来:“可以。”
顾昀晃了晃算盘:“那就说定了,鹤翎放在我这里,你有需要只管来取!我一会去立个字据,你我双方各执一份。”
允鹤:“……你随意。”对迟瑞说道,“你再多休息一会,外头的阴兵散得差不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出城去。”
顾昀道:“对对对,要出城还是趁晚上的比较好。”
允鹤奇道:“为何?白天他们活动与晚上不同?”
顾昀正忙着写字据,头也不抬:“倒也不是。白天这些活死人是不出来的,巡城的就都是那些逆贼狗腿了。只不过你们在我这里待到早上吧,还得吃早饭。你说一顿早饭,我招待你们吧,心疼。不招待,又显得不够意思……”一时,他把字据拟好了,指了指空白的地方,“这里签个名。”
允鹤:“……你的理由总是很充分。”以一指白光渡过去,在纸上形成白鹤飞翼图形。
顾昀把一张字据贴身收好,另一张交给允鹤。
允鹤看也不看,随手塞进袖里:“走了。”他向迟瑞伸出手。
迟瑞回头,颇为留恋的看了眼被顾昀随手丢到石桌上的鹤翎,跟上前去。
允鹤带着他纵身上了屋顶,施展轻功,一路沿着屋脊去。
不必再刻意引开大群阴兵的注意力,允鹤翻过城楼一角,再飞奔出数十里,转入片荒郊,长安城终于被远远甩在身后。
城中为妖雾所笼,四处暗沉无光,待得出城不久,才辨出了时辰。
允鹤生起篝火,变戏法似的翻出些点心来递给迟瑞。
迟瑞吃了个仙桃,仍在饱腹。他一个晚上担惊受怕,满耳朵都是阴兵们嗷呜嗷呜的吼叫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此时来到这么一个空谷里头,顿觉是生出了两个世界。没有半分食欲,他搓了个树叶上的雪团解渴,便双膝一软,躺倒睡下。
长安城内不见有雪,这谷中却开始落雪不断,细碎声如同春蚕食叶、纺枢牵机,窸窸窣窣。
允鹤放出个小结界:“睡一会吧。”把路上经过几家点心铺子随手“拿”的点心重新收好。又做了一会贼,他在每家院子里都扔了大锭金子。
迟瑞躺在硬邦邦的泥地上,一路狂奔的时候没多大感觉,此时静下来,身上难忍的酸痛这才肆无忌惮的袭来。
允鹤解下自己的长衣,铺在地面:“你往这边来睡,会舒坦些。”
迟瑞半阖着眼,倦意袭上来:“我之前……每天都是这么睡的……习惯了……”短短一夜,他体力精神都遭受到强有力的打击,疲倦不堪,顷刻便呼吸声重,陷入梦乡。
“累成这样……”允鹤待他呼吸平稳,轻手轻脚的把他抱到铺好的长衣上,坐到一旁打坐调息。
酆都一行,加上盗取仙草,强行固魂,他法力内耗得实在厉害,甚至连撑开背翼飞行的力气都没有了。然而这一切,都被他掩饰得很好。
他曾经有过一度的茫然,在封印破裂的时候,损耗大量的法力去救一个凡人,到底算不算明智?
若是依着晁风,大概是不会这样做的。他永远是先国家后个人。
然而允鹤与他有不同想法。众生皆平等,每个人都应有活着和获救的权利。
他的软肋在于不取舍。
长安城……允鹤仰头,长叹口气。一时半会,他没有办法冷静的理出这连番变故前因后果。事实上,他也并没有外表看起来这般平静。
篝火渐熄,山谷陷入一片黑暗。
迟瑞在黑暗中蓦然惊醒,大叫一声,感觉身下垫了层带着熟悉松针味道的褥子。
他挣扎想坐起,却被一双手按住了。
允鹤就盘腿坐在他旁边,大腿外侧挨着他的头不远。
“做噩梦了?”他低垂着眼,目光温柔带着关切,“又梦到了什么?”他肩头的黑发滑下来,散在白衣上,像是白宣中晕开了一缕墨。
迟瑞轻喘着气:“梦见……好多人要杀我……”
他一会梦见在地界里的大鬼小鬼,都追在他身后要把他抓回去,一会又梦见长安城里的阴兵密密麻麻朝他涌来。
“别怕。”允鹤沉声道,“我在了。没有人会杀你。”
迟瑞轻“嗯”了声,仍躺在地上,睁着眼睛透过结界,看到外头雪花飞落,铺天盖地飞散,却始终在他头顶二米左右的距离绕开,落地无声,滋润万物。
辗转片刻,他再也睡不着了。
允鹤满脑子均是异变的长安,一时间无法入定,听得身侧簌簌声响:“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
允鹤单掌覆在他眼睑上:“你可以这样,闭着眼睛,心中默数一二三四……”
迟瑞仍由他捂着眼睛:“允鹤哥哥……你说……地底下那个金灿灿的大婶……为什么会说我不好……”
允鹤听他称呼地藏王为“大婶”,一时无语,还未答话。
迟瑞已轻轻说道:“我的爹爹妈妈……都是因为我才死的……梅妃娘娘也是……所以,她才说……我是个祸害……是不是?”
“不是。”允鹤松开手,回答得十分干脆,皱眉,“怎么会想到这个?”
迟瑞侧头,认真看着他:“也许……跟在我身边的人……都会不好……允鹤哥哥也……”
“你不该胡思乱想。”允鹤双手往后撑着地,不悦的打断了他,“该睡觉了。”他就势躺倒在地上,背对着迟瑞合上双眼。
迟瑞忙爬起来,探头问道:“允鹤哥哥……你生气了?”
允鹤不答。
迟瑞接连问了两声,黑暗中一条手臂伸了过来,把他整个人压下去。允鹤一个翻身,把他箍在自己的臂弯里:“睡!”
冬日入夜越来越寒冷,虽有结界,但地上寒气嗖嗖直上,迟瑞睡着了仍是瑟瑟发抖。
片刻后,允鹤幻出鹤形,以宽大的翅膀将迟瑞拨近,焐在自己怀里,相依而眠。
感觉到暖意,迟瑞又往里蜷了蜷身体。
白鹤长长的喙子摩挲过他的头顶,感受到对方脉轮深处,一缕幽深灼热的光芒——那是源于他本体分化出来的一缕魂火。他开始潜行运功,将浑身灵力散入全身各脉。
这一夜真气断断续续,无以为继,直至接近天亮时,气息的行走方才顺畅了。
迟瑞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只鹤翼,就像盖了床天然的锦被。他双手搂着白鹤的脖子,头顶抵在它下颌处,一条腿自鹤翼中伸出来,架在白鹤身上,睡相极是难看。
迟瑞:“……”睁眼的瞬间,他呼吸有片刻的停顿,正要悄悄的挪回手脚。
白鹤便即醒了。
它一夜真气躁动,睁眼时最先看见的是迟瑞,眉眼弯起来,似是在笑。
“这么早醒了?”
白鹤慢慢幻出修长人形。
允鹤坐起来,胳膊有点麻了,按住肩膀活动手臂:“多睡一会?”
迟瑞摇头。
一缕阳光照入谷内,山谷中传来细碎的鸟鸣,杂草丛生,枝杈横斜。
在这样的地方露宿荒野,若是只得一个人,他说不定就要迷茫恐惧起来。
然而,此刻身侧却还有同伴。
迟瑞轻抿了抿嘴,这种安全感令他怦然心动,蓦然生出种近乎依恋的情感。
允鹤抖了抖衣服上的土,将铺在地面的长衣重新披上,弹指打破结界。
清晨的空气带着清新的霜雪味道,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两人在原地静坐了会,回想起昨夜疲于奔命的情景,均生出种隔世之感,仿佛一瞬间经过了许多光阴,不由相视一笑。
允鹤拿出昨晚的点心。
两人分食了几块。
允鹤仰头辨了辨方向,带着迟瑞开始在谷中寻找出路。
西上昆仑,还是路途遥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