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妃递过一个软垫,为他垫在腰侧。
李隆基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底下有宫人宣了“四号”。
纳辛好不容易盼到自己上场,兴奋得手舞足蹈。他先走到戏台正中央,左掌放在自己的右肩上,对着看楼上的人深深一鞠,又朝允鹤抛了个眉眼:“嗨梅胡北,我的大唐朋友们。希望你们喜欢我的表演。”
他说完,解下背上的胡琴,斜抱在怀里,五指在琴弦上一抹而过,发出串流畅的音符,随后,他开口唱出大片胡语,声音沙哑低沉,倒并不难听。
允鹤:“……”
现场所有人:“……”
纳辛越唱声音越高昂,突地一把砸了琴。
所有人均是一愣。
胡琴碎成两半,里头忽哗啦啦飞出一只白鸽。白鸽绕梁三圈,飞向天际。
纳辛举双臂,高声诵道:“祝福你们,我的大唐朋友。”随后,他双脚灵活在地上踩着变幻多端的节拍,忽上忽下,敲打着戏台地板,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他探手入怀,很快又伸了出来。
众人还以为他拿出什么东西,一看却是个空的,正不明所以。
啪的一声,他打了响指,一枝大红的菊花出现在他手中。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咦”之声。
虢国夫人身子微微前倾,显然是被吸引住了。
杨妃一手握着丝帕,压在胸口。
纳辛舞动着那支红菊,随意轻晃几下。
红菊凭空消失。
人群中又是一阵喝彩。
纳辛四周鞠了个躬,笑起来,右手连打两个响指,大束亮黄色秋菊出现在他本来空无一物的左手上。纳辛飞快跑到戏台边上,逐一将秋菊分发给底下的小宫娥,惹得她们一阵尖叫。最后一支却仍留在手心,退回戏台,伸手在花瓣上一捋,摊开手掌,手上却并没有捋下的花瓣,而是一只小小的蟾蜍。
蟾蜍呱的一声,从他掌心落地,呱呱跑远了。
纳辛“哟嚯”一声,双手凭空一阵乱抓,竟抓出无数花瓣,纷纷扬扬撒向空中。
四周看热闹的宫人欢呼起来,掌声雷动。
李隆基微笑不语。
允鹤伸手接过了片纳辛抛过来的花瓣笑了笑,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晰看到,纳辛每次均是将花或者蟾蜍先藏于袖中,再飞快的取出来,手法极快的换掉,只是他动作太过迅疾,旁人来不及看清,便已完成。
这样的异能,与其说是异能倒不如说一场高明的骗局,或说是表演。
纳辛撒完他手中的花瓣,走到戏台边缘,一把将允鹤拉过来,侧身让出大半空地:“下面,是我的大唐朋友,好朋友的时间。”
允鹤:“……”抬头望向看楼。
他忽然发现,安禄山身边那个给他当脚踏的蓝衣侍卫不见了。
纳辛把允鹤拉上去,人却并不急着走下来,只问:“我的大唐朋友,你要表演什么?”
允鹤知道,他迟迟不愿下去,只是为了多享受一刻周围那些小宫娥追崇的目光,当即微微一笑。
说实话,要展示什么样的异能,他自己心里也不是太清楚。
晁风看到允鹤,倒并不十分意外,远远朝他颔首。
允鹤抬手捏了个法诀,双脚缓缓离地,漂浮半空。
四周开始有人惊呼。
纳辛仰首赞叹:“大唐的朋友,漂亮!”
允鹤手持印结,翻掌往眉心处一合,浅白的流光自他指尖四散溢出,突地,他素白的衣袍与满头黑发全部随风扬起,舞动撕裂。他扬手朝天一指:“雷电!”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幕被一道耀眼的银光撕裂,雷动九天。
银光受到指引,顺着允鹤一指而下,连环劈在汉白玉戏台前,如战鼓擂响,轰鸣不断。
无数玉屑飞溅。
纳辛吓了一大跳:“天……天神下凡了!!”
允鹤指尖引领着银色闪电,在他身侧翻转萦绕,倏然不见。他双手法印翻转,交叠胸前:“雨来!”
哗的一声,暴雨倾盆,毫无征兆浇下来,戏台周围凑热闹观戏的宫人全部淋了透心凉。
允鹤舒展长袖:“风来!”
暴雨渐渐倾斜,看楼上很快被打湿大片。有宫人急着撑伞过去挡雨。
呼啸声渐起,一浪高过一浪,直吹得四周花木乱舞,叶落一地。
雨势却慢慢收了。
狂风乱作,四周宫娥青丝衣裙乱舞,尖叫不已。
纳辛高声乱喊着听不懂的胡语。
李隆基的帽子被风吹歪了,慌忙用两个手扶着。
晁风上前两步,用脊背替他挡了风。
隔了有会,允鹤收拢双臂,似觉得展示时间太短,还想再来的什么。
李隆基双手扶住护栏:“国师,慢慢慢——不必再展示了!”
允鹤垂下手来,礼貌一笑,却并不行礼。
四周的人像是全部被惊呆了,一时间,整个聆音阁陷入片死寂。
纳辛吐掉嘴里的叶子,踉踉跄跄自地上爬起来。
安禄山一头半卷的短发被吹成鸡窝,乱蓬蓬扎在那。
虢国夫人的堕马髻被风吹散了,一缕乱发荡到额前,随侍的宫娥也都散着发,忙着去帮她收拾被吹掉的几支金钗。
四周宫人或是被吹歪了发髻,或是被吹掉了帽子,各自形容狼狈。
倒唯独杨妃一身妆发整齐,鬓间白玉簪子,散发出柔和的淡光:“陛下可曾受了风寒?”
李隆基摆摆手,长出口气,脸上却实实在在是笑容:“国师年少有为,身负如此异能,实在了得!”
允鹤四周看了眼:“你说的国师,是在喊我吗?”
李隆基笑道:“自然是你,能够呼风唤雨,国师一职,非卿莫属!”
允鹤与他说话,既不行礼,也不俯首称臣。
李隆基却毫不在意,朗声道:“其余各位,若觉有能力与这位少年相比,亦可上前,若无,这位少年即为我大唐国师,如何?”
候选众人尽皆寂寂。
李隆基哈哈大笑:“如此,我大唐国师,今日便有人选了。”
他走下看楼,杨妃忙在一侧相扶。
一众人紧随其后。
李隆基走到允鹤面前:“国师如何称呼?”
允鹤道:“萧允鹤。”
李隆基点头:“闲云野鹤,好生自在的一个名字。”
李隆基又问:“国师年岁几何?”
允鹤掐指算了算,自他脱离凡胎,修成人形,统共过去五百年,又在昆山上拜师学艺,修得上仙之位,前后又过去五百年,加之入尘世历练十余载,前前后后加起来,当真是算不清了。
杨妃见允鹤生得年轻俊俏,心生好感,柔声笑道:“看国师如此年轻,想来不过弱冠罢。”
允鹤摇头:“色相外观皆浮云,名利荣宠皆尘土。眼中的事实,往往是做不得真的。”
杨妃秀眉深锁,这句话显是惹了她不快,却仍抿嘴笑道:“国师此话太过深奥,是臣妾所不能参透。”
虢国夫人恼他适才胡乱施法,乱了她的妆容鬓发,嗔道:“国师满口机锋,不看重浮名,又如何要来甄选国师一职呢?”
允鹤还未答话。
李隆基摆手道:“国师现世,乃我大唐福音。天佑大唐。”
杨国忠认出允鹤便是昔日在街心酒楼里头开口向他要条子的少年,颇觉意外,又有几分窃喜。听他说话毫不客气,有心要提点他几句:“萧国师,在皇上面前说话,要先躬身行礼,面见皇上,亦有一套礼数。在皇上面前,须得称‘臣’……”
李隆基不等他说完:“国师乃方外之人,不必依照俗礼。你我之称便好。”上前携了允鹤之手,“今日我大唐幸得国师,不胜之喜。还请国师随我一同去承香殿用膳如何?”
允鹤犹豫片刻:“我家中仍有幼弟和一只鸟,怕是不能留在这里用膳。”
李隆基身侧一太监阴阳怪气道:“荒谬!天子赐宴,也是你说辞就辞的?”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却是对允鹤说道:“国师尚有家眷,不妨一并接来用膳。朕正要着人放榜下去,并草拟诏书,昭告天下。力士,你立刻令人车马出城宣旨,将国师家眷一并接来。”
高力士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