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太阳刚落下不久,月色尚未完全铺满每一寸土地之时。
秋华临坐在书桌前,略有烦躁,面上不显。他桌上放着好几本翻开的书,面前则是一张空白的纸。
他扶着袖子,将手中的毛笔放进一旁的砚台中蘸了蘸,沿着砚台边缘将多余的墨汁刮去后,偏头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一株草药。
笔尖轻轻点在白纸上,缓缓滑动,或直直向下,或突然拐弯,或圆润弯曲,不多时,桌上放着的这株草药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只不过没有颜色。
秋华临则又点了点墨,字迹工整地在一旁加上了批注。
“味辛,微苦……形似扇,无花无果……嗯?”秋华临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不知从何处传来,疑惑地停了笔,安静下来。
哗啦——有点像风吹树稍,但更像是衣袖拂过草丛所发出的声响。
秋华临不动声色地抬眸朝窗外看去,空无一人。
但王宫可不比外面,是绝无可能有什么会伤人的野兽的。因此,秋华临并不紧张。
几息过去,外面却再无动静,秋华临微微皱眉,他确定自己没有听到有离开的声响——总不能是他这宫殿某处有个他不知道的地道,让人略有声响地来,悄无声息地去了吧。
秋华临小心翼翼从椅子上起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就当他准备探出头一看究竟时,一道身影却突然窜了出去,速度之快,犹如野兔一般。
原本是不打紧的,秋华临大可当没看见,反正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但秋华临看着这道过于眼熟的背影时,却下意识从窗户中跃下,追了出去,不顾“新人不得外出”的禁令,还没有弄出一点动静。
二人一边躲着巡逻的侍卫,一边一个逃,一个追。秋华临毕竟在王宫中住了几天,没追多远就追上了游在前方的人。
他握住面前人的手腕,在那人惊呼前开口道:“是我,香寒。”
被唤作香寒的女孩的神情从惊恐变成了惊讶,再到惊喜,不过瞬息。她猛地往前一步,扑进了秋华临的怀中,微微哽咽道:“你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没有对我说,就走了。”
“抱歉,是我不好。”秋华临也是被突然召进宫的,那时香寒并不在家,他当时没多想,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来,于是连一张字条都没写。
结果进了那王宫,就再没出来过了——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只会惹得两人心烦意乱,不如不见。
“我那天买了好多食材回家,有你一直想吃的橛梨肉,还有我们一直舍不得买的千巧坊点心——可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香寒的声音闷在秋华临的衣服上,模糊,却又是那样清晰,一字一句扎在他的心间。
“我在家里没有找到字条——以往你每次出门都会留字条告知于我的。我觉得不对,扔下买的东西在镇中到处找你,可大家都说没见你来过!”
香寒字字泣血,道:“我一夜没睡着,在家中等着你回来……”
“……第二天,你依旧没有回来,但我却等到了一个不愿承认的消息——药师秋华临,不日将与大殿下凉琂成婚。”
香寒突然一把推开了秋华临,压着声音与眼泪质问他:“……而你居然答应了。”
秋华临微微皱眉,往前游了一步,再次握住她的手,低声解释道:“浮生祭司之命,不可违。哪怕我并不想娶那位凉琂殿下,她也不想嫁我这个普通药师,又能怎么办呢。”
香寒再次落下了一滴泪,确认般问道:“……你不爱她,对吗?”
“是的。”秋华临道,字字真切:“我只心悦你。”
说着,秋华临再次将香寒拉入了自己怀中,她没有拒绝,靠在了秋华临肩上。
二人在最后一个夜晚,偷得南瓜大小的,最后的温存。
突然,香寒贴近了秋华临的耳边,低低地问他:“……你下辈子来娶我好不好?”
秋华临毫不犹豫,答道:“好。”
说完,他想起什么一样,从怀中拿出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递到了香寒手中,叮嘱道:“之后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按时吃饭,不要熬夜,想做什么都不要紧,只要你能开心,悄悄递个信给我,我来想办法。”
香寒静静听着,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只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泪痕。
她的瞳孔有些失焦,低低垂着,好像透不进一丝光一样。
“……香寒?”秋华临絮叨半天,见平日里最不耐烦听这些琐事的香寒这次却久久没有出声打断,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怎么了?”
香寒突然再次朝他扑来,秋华临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她,却听见一声刀入血肉的声音,紧接着感到自己的腹部就像突然被塞进几块冰一样,刺骨的寒。
然后他才感到痛。
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抱着香寒的手,还是将她揉在怀中,轻轻问她:“这么生气?”
香寒背对着他,秋华临只能看见她的后脑,以及那一头半短不长的乌黑秀发,看不清香寒此刻的表情。
“对不起。”香寒突然开口,给他道了歉,道:“我好自私。”
她说:“既然这辈子注定无法白头,那我们一起去死吧,下辈子,我一定早早地就来嫁你。”
秋华临却不认同地摇了摇头,让香寒从自己怀中拉了出来。
刺入他身体中的那把锋利的匕首也跟着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