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狭小的窗柩随牢外的日与云缓慢移动,不时投落下一道白芒的光,斜垂顷照在曹晋遍体凌伤的身躯上。
景玉甯径直打量着他,瞳眸在日光的呈现中清澈可见底。美人绝世的容颜在这脏污不堪的牢狱中就像晕染开了另一世界,纯净无垢而碰之即焚。
“县丞说错了。”青年澹然地弯起一笑,吐出的话语惊悚却又坦诚:“本宫需要的,何止是你的舌头。”
桌上灼烧成液体的蜡烛滴下一滴蜡油,发出“啪嗒”一声轻响,那透明的油滴不到一刻的时间就渐渐凝固成了浑浊的白色。
景玉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听来竟还似有一丝亲和:“你身受蛊毒侵蚀,幸然头脑还算清醒。”
曹晋灰白的脸上仅有一点的血色也被青年阴然的话音而极快褪去,他的身体一动不能动,只有眼珠和嘴唇在不停地颤抖。
昏暗虚空的瞳孔犹如无望的深渊,就连景玉甯微芒的身影都映照不出分毫。
片时,他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浸染戾气的双目变得愈加发黄发红。
继而他用力向景玉甯质问道:“微臣不知何处见罪于皇后,便是微臣真有过错,您又为何要如此不留余地?”
凄沧的嗓音声嘶力竭,怨恨在此时达到巅峰:“皇后非要将微臣折磨而死吗?!您便是将微臣杀了,又能得到什么?”
曹晋不加掩饰的恶狠目光直逼向景玉甯。
他实在不解,作为宰相提拔上来的人,这些年他披肝沥胆费尽心机,为宰相谋得数不尽的财宝与富资。
就连与襄国牵连接壤的暗路,都是他长年苦心经营,一点一点谋算得来。曹晋可以胸有成算地认定,宰相府那通天的富贵当中,纵使他还算不得主要之比重,那也算得上是一块沉重的基石。
他景玉甯又凭什么一到边疆就非要对他下此狠手?难道他真的不清楚,自己这一身荣华又有多少是源自他曹晋呕心沥血的分量吗?
眼前皇后端肃的青衣由日光照出刺目的冷色,利索井然的乌发向上盘起,一道俊逸的马尾增添锐利的锋芒。
片刻后,景玉甯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曹晋的神色,手指附有规律地轻点在记载供词的纸面上,对他说:“县丞还未死到临头,不必先行自暴自弃。”
他这话让曹晋不禁一顿,令他几近忘却身体的疼痛。思路几经飞转,却无法把皇后这句话考虑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很快,伤口撕裂的剧痛就唤醒了他不断思索的头脑,继而曹晋咧开嘴,露出森然一笑,回道:“是了,微臣还不到死的时候,不然皇后也不会留微臣苟活至今。”
景玉甯眉梢微挑,眸子不乏冷漠轻蔑地忖度了几分曹晋。
不过,出口的话语却是截然相反:“本宫很欣慰,曹县丞并未因遭受了挫折,而看轻自己的价值。”
“……价值?”曹晋重复皇后言里这个词语,喉头震裂尝到无比腥浓的血味。
尔后,他冷声反问道:“微臣现今生死都捏在皇后的手里,价值何来?不全是靠皇后想要如何赋予微臣么。”
他不甘地挪动了下身子,铁链速即箍紧,乌红的铁锈与鲜红的血液渗透在曹晋肮脏的囚服上,一股混杂的臭气顺着光线下飞舞的尘埃迎面扑来。
景玉甯抬鄂,无动于衷。只淡漠地以平波的双目,沉静端量起曹晋即将气尽的挣扎。
大尚国长路曲延,官僚极恶,民不聊生,无论少年时还是今时走在这一条路上,再残虐的刑罚他都亲临过,再腐坏的尸身他也目睹过,至于这点作呕的臭味,还不够嫌恶的基准。
“县丞应该明白,价值总有分别。”他净白的指尖从供词的宣纸上立起,圆润的指甲慢慢垂直向下划去一道凹痕。
须臾,在这凄惨的无声当中,他继续说道:“有些人活着,更具价值。而有些人死了,才有足够的价值。”
青年温和的声线不带丝毫起伏,轻雅的口吻就如同品鉴着御厨呈来的菜肴。他眸光悄然一转,端凝于前方曹晋腰部上,即刻轧入骨血里的铁锁。
这非人的刑罚器械是珀斯国著名的发明之一,齿轮随受刑者的身体与时间极慢地运作,机关层层相链,金属碰撞的细微之声伴随着骇人的剧痛。
眼看曹晋的面色从苍白变到青紫,景玉甯接连前言,再说道:“本宫将这生死之权,交由你自己选择,曹县丞以为如何?”
说着,他拿起桌上这张轻薄简短的供词,纸面顶端向前伸去。
纸张碰触上即将燃化成泥的烛焰,只见这宣纸在瞬时被烧至焦黑。
随即火光顿起,照亮了整座囚室,而不到转眼之间,青年手中的整部供词就全数化为了灰烬。
曹晋睁大眼睛,久久瞪着被灼燃消失的供词,惊愕得言语不出一句。
锁链机关响声不断,他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这沉重铁链紧密的挤压,嘴巴张开,吐出一口乌黑的浓血来。
景玉甯偏首睨向曹晋因无力而垂落下来的四肢,右侧数条铁链从紧绷之势徒然松落而开,至此,曹晋的一条胳膊,算是彻底的废了。
“曹县丞,”景玉甯温和地唤他,低道:“本宫这诚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