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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时,玄羽城皇宫送来一道自襄国加急传递的合议书。
林英展开放于帝后主位的宽桌上,赫连熵和景玉甯坐在一起,共同阅览其上所书。
今日帝后皆以矜重却不繁重的打扮坐立于殿堂上,帝王玄紫锦衣肃穆威势,皇后一身云雨画作的青衣,素雅中淡留有一分冷寂。
只见赫连熵稍有蹙眉,不怒自威,他眼下隐约可见乌青,整个人透出几许疲惫。
面前卷轴纸质细腻,日光入殿闪烁微金。轴心又精巧的红木雕砌,纹路不似花草山水,更似飞鸟的翎羽。
景玉甯只看过去一眼,便垂下双眸,刻意地回避了。
合议书的内容并不长,但句句都考究极细。其中提及的协作看似对大尚国百利而无一害,但思其根本,襄国的作用也将因局势而动,相当之微妙。
赫连熵与景玉甯阅读得很细致,逐条将襄国的动机与用意都思虑清楚。
最后他们看到合议书的左下侧,落款着两枚一前一后的印章。上方同手掌大小的,是现今襄王沉风铭的龙印,其下如正常印章大小的,是襄国国师黄荆洛的篆印。
襄国在此时动作,于他们意料之中,只是当他们看到襄国能如此决断地把曹晋这副为他们收割了多年金银的利刀直接抛弃,也着实不感叹商者立断趋利的思维。
“夏长青呈来李思林的供词,曹晋是不能全身而退了。”赫连熵侧首凝向景玉甯,说:“襄国自愿交出曹晋在边疆的牟利,看似为求和,更是为今后留条退路。”
“不只,曹晋知晓他们太多事情,既不设法营救,那么襄国则断留不得此人。”
景玉甯俯眸读着书上的文字,回他道:“曹晋是牵连着襄国与皇城桥墩的底石,倘若他供出了襄国在珀斯国和边疆设下的阴谋诡计,皇城势必波动,而襄国,也将成为天下的众矢之的。”
景玉甯声线平静,与赫连熵对视一眼。他玄簪发冠,扎起全数秀发的模样看起来干练而利落,一张惊艳绝世的面孔再无任何遮挡,更具冲击。
赫连熵一眨不眨地朝他的面庞看去,而美人只短暂地回应了帝王一次,就落下眼睑,继续斟酌起这份合议书。
他的目光落在墨字笔迹之上,久久未能偏移。
熟悉的字迹一如曾经他与沉风铭怀藏情意的书信,可是如今传来的这份合议书,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国与国之间的利益与算计,让景玉甯牵动起的心绪无法对此全然无动于衷。
可是霎然意乱之后,卷书上白纸黑字的点墨就像一滴污浊点入心泉,瞬间晕染四周,使他的理智最后占据在上风。
国家的对弈就犹如两座高入云端的山峰,他们各自站立于悬崖的边缘,纵使心有所愿,也终是可望不可及。
“商贾趋利,无所不至。"景玉甯言道,“襄国这道血本无仁无义,这些无义之利,不能称作是利益。”
襄国想以被他们掏空的珀斯国为台阶,与大尚国缔结建交。内中交易例举数条,尽是些两全其美的交易,无一不吸引着正在崛起的大尚国。
可越是美味的果实,往往越混藏险恶的剧毒。
“蚁脚也妄挑凌霄啊。”赫连熵勾唇讽刺地说道,“襄国自危,且又自负,以为这天下诸国都同他们一般市侩,只追惠利不讲是非。”
帝王眯起眼眸,少顷冷笑一声。他丝毫不掩对襄国的憎恨与厌恶,就连看到这道虚伪的合议书,都觉得便是将之烧成灰烬都会污染了尘埃。
景玉甯颔首,半晌说:“陛下所言甚是,襄国这份合议书,与他们对珀斯国无非是同样的把戏。幸陛下圣明,不被他们所诓骗。”
卷纸上的金闪将青年的面容照得更加夺目,赫连熵以目光描摹着妻子的五官,视线细腻得让人不禁心口一顿。
少刻后,赫连熵启口,沉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玉甯是想说,面藏机锋堪遮日,心如毒焰怕人窥吧。”
他边说边打趣般左右打量着景玉甯的神色,之后似笑非笑地再道:“只是这话说得太难听了,你不舍得这样说他们。”
景玉甯不理会赫连熵的捏酸,从容地接言道:“陛下哪里话,在大尚国的利益上,臣与您始终是一致的。”
赫连熵面色略过一瞬冷骘,尔后低道:“这我自然知道。”
——可我与你之间,又岂止大尚国的利益?帝王心中控诉,可当今二人的立场,他却无法将内心的渴求说之于口。
“襄国既然出招,我们接招就是。大尚国与襄国迟早爆发一场争端,与其等待以后,不如让他们今时今日就有所动作,还能更快些。”赫连熵厉下眉目,郑色道。
说完,他伸出手捻起书卷的一端抬起,又向一侧抛去。
只见轴木跌落桌面向地面滚落,重心带起整幅卷宗“唰”的一声一同掉了下去,砸在高堂的台阶上。
随之,一阶一阶向下滚动,纸张形如水涛波浪,从上到下慢慢流淌。卷面书写的一条条黑字,像是爬移若现的蜥蜴,光暗交错伺机浮动。
赫连熵半挑起黑眸,面色闪过一瞬的燥意,但碍于青年坐在身边,很快就将由心而发的戾气掩藏起来了。只是他每回看到独属襄国的精巧事物,都无法控制地感到无比暴虐与膈应。
“呈来合议书却不见使臣,襄国这般诚意,是不愿与大尚国和平共处了。”赫连熵抬起颚,殿堂上冰冷的声音扬遍每个角落。
跪在远处下方的襄国信使根本不敢抬头,大尚国皇帝天威齐贯而下,将他压得全身都僵硬了。
“朕不斩信使,拿着这东西,滚回襄国去吧。”最后,帝王不施舍来者哪怕一刹的眼神。
天子一言,当遍地浮尸。若人再妄多留,就只能在此断送了性命。
从襄国前来的信使身着华彩泊蓝锦服,头戴镶金与晶石的冠玉,无处不体现着襄国坐拥天下奇珍的财富。
只是这人却是个不堪重用的,畏畏缩缩,毫无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