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弥散的檀木气味清幽却极苦,低靡厚重的芳馨极欲掩盖住衰败的腐蚀。
景玉甯浅眸微眯,琥珀与淡金的眼瞳映照着男人极近的面孔,睫毛的倒影下,点点微光透露出冷清的寂寥。
唇舌上黏缠的酒味接触到晚夜的空气而极速转凉,分明他们的呼吸还相缠互换在一起,可怎样近的距离也仍有不可相连的缝隙。
青年以为自己走出了大婚时无尽折辱的黑夜,可每当男人诚心袒露真情,用漫溢着爱意与强势的情感封裹他的全身,给予他在少年时连祈愿都不敢触及的爱欲之时,那一晚不见尽头的坤明宫就再次回到了他的脚下。
忘却不及的记忆如同荷花池里晚风吹不散的盏盏火光。只需一点华光显现,就能燃起整座平静的流池。便是连波纹轻荡的影子,也都焚烧起凶啸的火焰。
双腿疼痛麻木,膝骨与冰冷的地砖仿佛连为一体。青年拖着沉重僵硬的躯体,一步、一步走在席卷红尘的东暖阁里。
徘徊蹒跚的身影拂过嫣红的珠帘幔帐,几经沉浮跌起,最终又重重地摔落在那肮脏的殷绯里。
是啊,他每一句陛下,每一声臣,皆因心而起,由恨所至。
他一直都是恨他的。
景玉甯抿紧双唇,把残余在上面的酒味与湿润都全数咽进口中。
他的恨静默而平淡,看上去不轰烈也不喧嚣。可就在这无风无浪的波粼下,倾泻迸裂的严寒形成无底深海,将他整个人,乃至灵魂,都吞没了。
“陛下,您真的醉了。”
须臾过后,青年恢复起素日从容的样貌,他双手抵在赫连熵压下来的胸膛,把男人向上扶正。
“先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处理边境政务。”景玉甯退下一步,举止得体的转过首寻查陆齐等人的身影。
“你不许走!谁准你走了?”赫连熵一感受到二人身体相离,就即刻把人紧紧拥到怀里。
“你是我的,你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听到没有?!”男人醉得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身侧候在远处的陆齐与侍从上前半步,可见帝王如此,也纷纷不敢再靠近过来。
青年垂身的发尾落在赫连熵的衣袖上,随男人强硬动作一摆,半簪于后首的精致凤钗“叮嗵”一声,掉落在地。
黄金朝凤口含深如墨色的翡翠,在摔向地面的一刻震出一道狭小的裂痕。
赫连熵俯眼沉溺在景玉甯乌深发丝的帘纱中央。良久之后,男人哽咽的声音吹动了近前细软的绸缎,沉道:“大婚夜,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我都知道。”
青丝从耳鬓后倾来,遮住了青年俏丽的面廓。景玉甯目光微顿,敛下的眼睑遮挡住了瞳眸唯一的一点光芒,即便从如此近看去,也望不清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半晌,景玉甯抬起头,对赫连熵认真地说:“ 陛下,臣与您一同来至边疆,得孙大夫医治腿疾,已是福泽庇佑。往事不过云烟,臣已经放下了。”
赫连熵眸色显现出霎时狠厉,即使在醉态之下,他还是能品出景玉甯这话的言下之意。
他伸手箍住景玉甯的后颈,狠声咬牙道:“你休想同我有一笔勾销的念头!”
齿缝里呼吸的热气带来吞噬尽一切的剧烈偏执,男人阴鸷的神色令人胆寒:“玉甯,你我早已命中注定,无论几世几生,我都绝不允许你不属于我。”
景玉甯掩唇听他如此说,进而垂下眼眸。
半晌,唯有一句满是恭敬的回应:“陛下息怒,臣不敢。”
赫连熵全身生起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他再一次强硬地吻住景玉甯,撬开他的唇齿,吮吸那口腔里的檀香。
景玉甯的软唇在适才掠夺中已经变得红肿,再度被碰触不免泛起沙疼。他几番挣扎却无果,最后只能痛得红了眼,在男人的怀中无助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赫连熵在让青年窒息的前一刻,终于放过了他,改深吻为温柔的舔舐。
“我们注定永远纠缠下去,休想离开我。”他呼吸着深入骨髓的檀幽,一字一字地对景玉甯说着。
怀中柔软得轻如炊烟的美人,就像珀斯国飞扬的风沙,无论怎样去抓,终也握不住。
良久,赫连熵深深地叹出一息,在景玉甯的鼻尖上轻啄一口,沉声说:“时候不早了,去睡吧。”
景玉甯颔首,从赫连熵的怀中退出来,脚步向寝居走去。
莹白衣绸托于地面,映出几分月光的华芒,从近到远的身影融于披落腰间的发丝中,光与暗交相接应,素雅至洁。
赫连熵跟在青年的身后,他娴熟地为青年换下里衣,换上一件更为贴身纤软的长袍,之后再伺候着人抚膝涂药,脱下鞋袜。
最后为他盖上锦被,在不远处的桌上点燃一株上乘的助眠沉香。
景玉甯全程静默,神情亦是若有所思。
帝王做完这一切,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到宫殿外去。
今夜,他一如前几日一样。
——统帅万民执掌天下的帝王,独自跪在了寝宫的殿门外。
月光铺洒在他的身上,棕赤的单衣浸透深夜的阴寒,一如青夜宴的月色,却不再见湖心的莲灯点起。
苍茫寂静的夙夜,漫长无声,连星光都在这片夜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