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大早便要祭祖。
天微亮始,府上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灯笼,点得如两条金龙一般。
府上这一大家子人先是聚到一处祭宗祠,然后各自按辈分,一波接一波给王爷王妃行礼。
府上男女、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了压岁钱并荷包金银锞等物。
如此折腾便到傍晚,祭祖停当,冬雪皑皑。
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和百合草。
在冰天雪地中,江夏王府人声鼎沸,准备迎接新年。
除却伺候的下人,府内亲眷在正厅当中开了十余桌。王爷王妃连同兄弟姊妹又开一桌,桌上只设九个座位。
王爷王妃坐了主席,右手边便是赵大奶奶一家子,谢挽容和夏阳两侧下席分座。
王妃因喜今年谢挽容归来团年,特意给洛洛他们都留了座。
赵大奶奶见同桌之人竟多半是谢挽容的朋友,夏阳平日所识之人莫说登席,便是跨进王府一步都难,她满心不忿,却碍于王爷王妃在侧,不敢言语。
谢挽容先前曾与江离尘交代过,让他一处来吃团年饭。
江离尘双臂一环过了头顶,礼貌躬身。长袖飘飘,行的居然是十分正宗的官礼。
“王爷,王妃。”
谢挽容惊叹于他的学习能力,介绍道:“父亲、母亲,这一位江……”
王妃举目打量江离尘的相貌衣着,已先点了点头:“先前便听伶儿提到过少侠,这番见着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她今早才听谢挽容提起他听力有损之事,暗道声“可惜”,起身邀着他往身侧坐。
江离尘察言观色,连忙推让。
江夏王细观他的面目,颇觉眼熟:“他们年轻人爱作一处聊天,王妃就不必让了。”
王妃料想他听不到声音,坐在自己身边必然局促,这才罢了。
谢挽容引着他往自己身侧落座。
洛洛最近帮江离尘卖画赚了不少银子,此刻见他同来,当下左一个老板右一个师傅的叫得欢。
谢挽容作势要弹她的脑门:“你乱认师父,仔细回到山上被罚。”
洛洛不服气,拉着叶非衣的胳膊小声去告谢挽容的黑状。
谢挽容也不理论。
桌上菜肴极其丰富,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又有各自丫鬟垂手待命。
夏远舟举杯道:“今夜团年,最是人齐,大家同饮,共祝团圆——”
众人纷纷举杯。
谢挽容轻扯了扯江离尘的袖子,悄然将他杯中的酒换做了茶。
江离尘微微一笑,并不点破。
席上开始轮番敬酒,推杯换盏,一波接一波的过来。
谢挽容这些小辈,不在被敬酒的范围,便自成一圈,低声笑语聊天。
偶尔有官员或是下人们为了讨好过来敬一两杯酒,也是随意抿一口便罢。
王妃礼佛,平素里滴酒不沾,纵然她喝酒,恐也无人敢灌她的酒。
她似乎颇喜江离尘,席间几次想要同他说话,想到他眼下听不到声音,无可奈何之余,又多了几分恻隐。
洛洛趁着没人管,席上多喝了几杯,两颊红得跟火烧云似的,扯着叶非衣的袖子一通抱怨:“师兄你太不够意思,给你写那么多信都不回,现在才来找我们。”
“你知不知道,在容城县那会,我跟容容师姐差点就死了!”
“你知不知道容容师姐……”
她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大。
叶非衣早已闻说她二人路上的经历,此刻听她重提,仍是心悸:“我当时在塞外……书信传到我手上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洛洛仗着酒劲,不肯撒开他的手:“我不管!今年压岁钱你要给双份!”
叶非衣连声应道:“好。”
谢挽容摸了摸洛洛的脸:“只管拼命灌,回头可别喝趴下了。”席上与叶非衣相视一笑,举了举杯。
叶非衣一饮而尽,低声道:“师妹……我路上才听到了传言,那个讣告……”
谢挽容微摇了摇头:“谣言罢了,大过年的,师兄便当听了个笑话。”灯下,她眉眼婉转生动,温柔喜人。
叶非衣快慰之余,又有十分内疚,在桌子底下一握她的掌心:“幸好……”
回程那一路,他后知后觉听到了讣告,曾一度茫然不知所措,几次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强撑着在路上赶,又听到讣告是假的传言,当真生一程,死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