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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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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他下意识去捂耳朵,体内经脉激越动荡。他无法抑制,一口黑血狂喷而出。

“江离尘!!”

所有画面分崩离析,在他眼前碎成粉末,逐一消散,余下一片死寂的黑。

长夜是黑,死亡是黑,无望是黑……

然而黑暗,始终孕育着光明。

现在,一束光正落在了江离尘的脸上,将他的眼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

太多次黑暗中的沉沦,让他忘了,他也曾经活在光明。

如今,光明只需要一睁眼的工夫。

阳光卷着细小的尘埃投进窗格,竹楼里的丫鬟以一根铜签慢慢拨弄着炭炉里的竹炭。暖壶里的龙井茶煮成了连珠沸,波波作响,一室茶香。

蓝衣笔挺的青年男子劝退了仍守在床边的谢挽容,为她肩头披了一件长衣。

而后,丫鬟打起帘子。

男子往床边落座,再去试床上之人的脉息,轻下两针。

便如一股电流逆着经脉而上,在心脏上不重不轻,击了一锤。江离尘低嘶一声,蓦地睁眼。

帐顶的白纱和流苏微微晃动,周遭的祥和安宁让他有短暂的不适。

记忆终点处,繁华的汴京定格成一张彩色的画。

“师妹……”他唇角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实际的声音。

转头,对上一张陌生的脸。

床头一人蓝衣素净,沉静温和,望之眉眼若有山河,修竹一般。

“你是?”

身形微微一动,尖锐的刺痛感压迫而来。

蓝衣青年忙抬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公子稍候,我还没有拔针。”

江离尘皱眉,听到不任何声音,臂上的金针却提醒了他对方的身份。

“你是个大夫?”他安静问出句,尽管,他已听不到回答。

蓝衣青年温言答道:“我是容儿的师兄,叶非衣。”

江离尘微阖上眼,他本不指望自己能听到答案。所以问话的同时,他便已给了自己心里一个答案。

然后,他很快又察觉不对:落月派的医术已是相当高明,谢挽容没道理会找个普通大夫来看他,若眼前这人能够让谢挽容足够信任,那便是……

“你姓叶?”

叶非衣微微一怔:“看来师妹所料不差,公子果真听力有损。”取出支细长的金针,他轻道了声“得罪”,在江离尘耳后的风池穴上扎落。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江离尘听到了自己颅内血液流动的声音。

“公子感觉如何?”叶非衣的语声并不十分清晰,却依稀可辨。

无论如何,有声的世界,还是比无声要强出许多。

“很好。”江离尘轻点了点头。

叶非衣听到回应,便知道金针起了作用:“金针刺穴,可暂时令公子恢复听力,却并非长久……公子体内积毒已深,若要根治,怕是有些难度。但无论如何,我会试着先替公子封住全身大穴,暂缓毒性发作,然后再另想他法。”

“公子体内始终有一股奇怪的真气,维持着脉象稳定的假象,所以为了探听到公子真实的脉象,我下针重了些。另外……”他手里拿着十来粒白色药丸,“此药有害无益,公子还是不要再服了。在解毒之前,此药由我暂且代为收着。”

江离尘:“……”尝试着长吸口气,胸前一阵钝痛,险些要咳出来。

眼前这人着实犀利。

他以数百种毒虫提炼出来,凭以毒攻毒之法强行续命的“噬魂”,竟被他以金针和内力完全压制了下来。

沉默良久,江离尘轻叹出声:“洛洛姑娘所言不差,你的医术……很好。”

叶非衣眸中笑意温和,无奈摇头:“略窥门径罢了。洛洛师妹年幼,话语中多是夸大,公子不可尽信。”侧目看了眼望床头的沙漏。

“公子可曾听过聚英针法?”

江离尘淡道:“我对医术一无所知。少侠若要与我谈及医理,怕是要浪费时间了。”

叶非衣耐心解释:“公子体质特殊,体内各种毒物相互制衡,短时间内不至发作,但时间久了,五脏衰竭,势必难以挽回。故而我先以金针替公子封住穴道,免得体内毒性任意乱走。其后,在起针之时以内力加固。这种在起针之时方才倾注真气的行针手法,称之为‘聚英’针法。”

江离尘淡应了声“好”,又道:“这套针法,谢姑娘怕是不会的。”

叶非衣微微一笑:“师妹年幼却聪颖,早晚是能学会的。”他说话时语气轻柔却专宠。

江离尘抿紧双唇,便似心口有一颗潜藏其中的苦果,被人猝不及防戳破了。许久才说出一个“是”字。

叶非衣见他说话之时,中气不济,脸色微红,已十分吃力:“我先与你拔针。”

二指拈住江离尘桡关节下二寸的金针,尝试微微旋动往上抽离。

大片淤青的肌肤被带起。

针尖却始终黏紧了穴道。

叶非衣只这一试,便即松手。

他略略倾身,扶起江离尘的肩头:“一会,公子全身放轻松即可,无论身上有什么样的感觉,均不要与我顽抗。”

江离尘点头:“我明白。”

叶非衣点起一支线香,霎时间药香袅袅。

他静待线香燃了有会,伸指一弹,截断一缕热气向江离尘头顶百会穴点去。金针传热,江离尘只觉一股暖流从顶门直透下来。

叶非衣出指迅疾,五指连弹,犹如蜻蜓点水,一口气尚未换过,点完他周身各大穴。

线香过半。

江离尘脸色发白,豆大汗珠顺耳边滑过脖颈,湿了大片衣襟。

叶非衣双手沿着他脊背游走,内力猛地一催。

体内金针被尽数震出。

如此同时,叶非衣掌心的两股真气分化成细流,便如一枚枚钉子,准确敲进他周身大穴。

江离尘牙关紧咬,眼前全是汗水。

鲜血咸涩的味道充斥了整个口腔。

他不断调整呼吸,把自己想象成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身后,叶非衣呼吸声重,鬓发湿透,大有体力不支之态。

突地,他一声低喝,掌中真气全力推出。

江离尘浑身一震,瞳孔瞬间扩张。

与此同时,叶非衣内力急收,身形朝后退去,低低喘气。

隔了有会,才轻唤一声:“江公子?”

江离尘微动了动指尖。

叶非衣松了口气,重新去试他的脉弦,上面跳动扩张的力度已不同于刚开始的毫无波澜。

门外垂侍的丫鬟听见动静,匆匆进来。

江离尘扬手拉下帘子:“没事……你们出去候着。”

叶非衣歇息片刻,脸色便渐复红润:“金针封穴只能治标,师妹先前所开的药方也须得有所更正。”

江离尘忽问道:“我的身体的状况……她知道多少?”

叶非衣料想他口中的“她”指的便是谢挽容:“公子此症发得凶险,我还未来得及与师妹说明。”

江离尘点头,似放松了不少,单臂撑着床沿,一点一点坐起身来:“不要与她说。”叶非衣大感疑惑:“公子为何要向我师妹隐瞒实情?”

江离尘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眉间却有哀戚之意:“行医之人多半心慈,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我与谢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就不必令让她多费神了。”回想起她在云岭附近时,跟随猎户去捕蛇猎熊之事,“似叶少侠这般功力……要替我疗伤亦艰难至此。我若让她看到我真实的脉象……她……太辛苦了。”

“然则……”

江离尘斜靠着软枕:“谢姑娘的性子外冷内热,这一路来,幸得她相助,我才能活着来到汴京。我不愿见她难受,可以吗?”

他后半段话,虽是问句,眼中却尽是哀恳之意,已近乎是在求人。

叶非衣静默良久:“我尽量……”低叹了声,“公子能为我家师妹着想,我替师妹谢过了。只不过,有一事……”

叶非衣略微踌躇,仍是说了:“公子体质特殊,毒深入五脏已久。师妹年幼,所开的方子我先前已经看过,俱是大补之药……以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多服用行气补血的药物反倒会加速毒发。”他起身,对着江离尘长揖到底,“江公子,我家师妹学艺未精,延误公子病情,还请公子见谅。”

江离尘并不意外:“我瞒她在先,她的药不对症自然不是她的错。况且,药都是我自愿服下的。”

叶非衣诧异:“公子此言,是明知道药方有误?……”他接手过许多被耽误治疗后病情加重,寻上门求医的病人,这些人来就诊时多半积怨在心,往往克制不住情绪,在他面前大骂先前的庸医,似这样明知药有问题,依然服下的……

江离尘淡道:“我早知道此症无望,早几天或晚几天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何必再辜负别人的一番心思。”

叶非衣默然许久:“公子有心……处处维护我家师妹……”

江离尘笑容清浅:她也是我家师妹。

勉力支撑着向叶非衣行了一礼:“叶少侠,谢了。”

叶非衣摇头苦笑:“已经误了公子的病情,我落月派如何还当得起这一声‘谢’。”

江离尘轻描淡写:“我是要谢叶少侠,替我继续隐瞒一事。”

叶非衣一怔,随即叹气:“江公子,我纵答应帮你瞒下伤势,但……你耳力有损一事,却是容儿亲口跟我提的,怕是瞒不住她。”

江离尘神情自若:“那就告诉她,这只是暂时。往后便会好。”

叶非衣摇头:“公子,实不相瞒……耳内的损伤已经造成,即便他日毒全解了,也定是不能复原了。”

此时,江离尘能听到的声音已越来越模糊,他情知叶非衣所言不虚:“那也先骗过她这一时。”

窗外阳光恬静的洒进来,风吹落枝杈上的雪,簌簌作响。

江离尘静静看着窗外的光影。他从来都是喜静的,只是没想到……静下来也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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