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她迷迷糊糊,又回到了天刑教。穿着青布衣的半大少年满脸柔惜,轻抚着她那条受伤的右腿:“师妹,你疼不疼?”
“师妹,你千万别哭,瞧,我给你带糖来了。”
“良玉哥哥……”她在梦里发出声低呓。
江离尘停住脚步。
又听她小声呓语:“江离尘那个混蛋!我早晚要杀了他……出这口恶气……”
江离尘先是愕然,而后无奈轻笑:“我当真有这么可恶吗?”
背上之人没有回应,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梦魇,开始颤抖、急喘。
“师妹,师妹——”江离尘在一棵老树底下将她放下,轻唤道,“你做噩梦了?”
谢挽容睁开眼,首先看到噩梦当中始作俑者的那张脸,一掌将他推开。
她掌中虽未带内力,力度却不小。
江离尘没有提防,被她击中胸口,当即身子后仰,跌在雪里:“……唉。”
星辰的微光自林木的枝杈中漏进眼眸,寒意浸满了大地的每个角落。
短暂的晃神过后,谢挽容便即清醒:“我……不是故意……”
江离尘慢慢拂去身上的细雪:“也理应是故意的。”他状若无事的笑了笑,“师妹噩梦中见到的人是我,所以才会一见到我便推开。可见……是我吓着师妹了。”
谢挽容用力抿了抿唇,那样的噩梦,在她成年之后本已越做越少。今晚不知为何,竟又梦到了江离尘令她去作饵引诱毒蛇的情形。
两臂粗五彩斑斓的毒蛇追着她没命跑,她好不容易跳进水里,才把毒蛇摆脱掉,而江离尘却怒气冲冲的追上来,指责她没有听话乖乖站在原地。
梦里的高傲少年,手里总持着那柄雕了一颗骷髅头,底下顶着一蓬白发的鬼头杖,满脸冷峭的看着她。
那根鬼头杖,是会咬人的。
谢挽容记得,她有次曾因为要给江绝之送蛊而误了给他送药的时辰,赶回来的时候,被他用鬼头杖敲了一下。鬼头杖咬在她臂上,伤口瞬间变成紫黑。后来还是温良玉在他书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给她求来了解药。
思及往事,谢挽容忍不住又细看了眼前这人,除了消瘦许多以外,这人的外形相貌倒无甚改变,只是眼神当中少了许多少年时期的凌人傲气。
八年的时间,究竟能将一个人的性情改变多少?
她心思难定:这人,我虽救他一回,但他亦数次救我性命……我总不能完全不念他半点好。他答允我到了汴京便告诉我良玉哥哥的下落,也不知是真是假?
唉,纵然是假……念在他数次相救的份上,我也只能算了。
江离尘安静的跪坐在她面前,微仰起头。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相顾无话。
远处,一束光路撑开黑暗,笔直照射过来。黑夜被融化,清冷的雪有了橘色光晕。
火光蜿蜒,游龙般浩浩荡荡。
却是村子里外出寻人的队伍结伴归来。
谢挽容起身与他们相迎。
领队的陆岩看到谢挽容骤然现身,大是惊喜,又见她身侧仍有江离尘陪同:咱们一行人寻了这许久均寻不到人,原来是叫这病恹恹的人抢了先。
“谢姑娘,我们这一行人,都是出来寻你与江公子的。只是运气不好,才出来不久就遇上了雪崩,幸而大家都无事,你……你们也平安无事。”他说得忘情,忍不住上前去牵谢挽容的手。
谢挽容只道他是一时高兴忘形:“大家都有心了。”不着痕迹抽回手,返身去扶起江离尘。
若是先前,江离尘知道她腿上有伤,必不会教她扶着,然而此刻他却欣然攀住了谢挽容的手臂,甚至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陆岩不悦,他记得谢挽容先前腿上中了一箭,有心要藉此机会上前搀扶,却不想她身侧已多了个江离尘。
“谢姑娘,你腿伤未愈,不宜走动。不如我另外叫人来照看江公子。我扶着你……”他说完,有些心虚的看了江离尘一眼。
江离尘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笑:“喜则气涣,这位陆兄还是先收敛神思为好。”
陆岩是个粗人,听不出江离尘这话暗有所指。
谢挽容却听出了他话中的调侃之意,瞪了他一眼,对陆岩说道:“多谢陆大哥关心,我还能走得动。”
陆岩低头无语。
他既倾心于谢挽容,便免不得将自己与她身边之人相较。每每看到江离尘卧病在床的模样,总觉得胜出对方许多。然而此次寻人,竟输了一截。他心中有愧,又想起江离尘当日那一记凌厉狠绝的眼神,莫名对他生出些恨意:“江公子身上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