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雪下了又停,反反复复。
天气越来越差,冷得直要冻掉人的耳朵。
然而,在药的作用下,江离尘仍是慢慢的好了。
到了第八天清晨,雪出人意料的停了。江离尘褪了高热,脸上恢复了一丝神采。他难得有兴致,仍披了谢挽容当日给他的外袍,以一支树枝作拐,出来看雪景。
雪积得很厚。
绵延伸展的白,被仅剩一个轮廓灰蒙蒙的城郭截断。
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咦?那不是江大哥?”
江离尘回眸,便见洛洛裹了一件红色镶嵌白毛边的斗篷,手里挎着个竹篮,瓷娃娃般与谢挽容一同踏雪而来。
漫天雪景,洛洛娇俏,谢挽容清丽,两人并肩而行宛如画卷一般。
江离尘眉眼一弯,笑起来。他满头乌发,虽有病容,但清俊骨相仍在,眉眼生动,这么一笑,便多了几分谪仙般的出尘。
洛洛心直口快,直接赞道:“江大哥,你今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先前都不曾留意,你生得这样好看。”
谢挽容不悦:“洛洛闭嘴。”
落月派精于养生之道,多的是面相出众之徒。
谢挽容皱了皱眉:似江离尘这种一脸邪气,又病恹恹的人,哪里称得上半分好看。纵是真的好看,相由心生,心是黑的也给这张脸大打折扣。
“才刚有一丝好转,又出来做什么?”
江离尘淡笑道:“今日难得天气好,想出来走走。这样的雪景,也是许久不曾得见了。”
谢挽容看他仍着旧衣:“出来怎的也不加件衣?”
江离尘随口道:“那身衣裳我不喜欢。”
谢挽容这才想起,从前在教中,江离尘对生活便十分挑剔,衣食住行都要一等一的好。只不过,温铭买的那身冬衣,虽不能说顶好,但也算是质地上乘了。
冷死也是活该。她暗自腹诽,又道:“我与师妹要入城一趟。晚些回来与你煎药。”
江离尘看她手上有提篮,便猜到她要去容城县置办东西:“我与姑娘同去。”
他总算记得了谢挽容的话,有人在的时候便不喊她“师妹”。
谢挽容还未答应。
洛洛着实喜欢江离尘,听说他要同行,便先一口应下:“好呀,江大哥你与我们同去,还能把上次没讲完的故事讲与我听。”
谢挽容入城便是为了准备出行去汴京的物资。她原可骑马轻装上路,但要带上个病怏怏的江离尘,就只能去雇马车。
想到这一路上要添置的事物不少,且多半都是因眼前这人所累。她又觉得若不叫上他一道跑腿,倒真便宜了他。
行了半个时辰,只见前方一抹灰色的城墙,当中挂着一面竹匾,上有三个隶体大字,书“容城县”。
洛洛往来容城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今日城门半开不开,城墙上站着几个官兵守卫。城门两侧却不见有人,不觉有些奇怪。
“师姐,今日怎的不打开门了?”
谢挽容心中见疑,扬声道:“今日可入城么?”
城门里半天没有反应,良久,一人探出头来:“外乡来的?入城可以,只是这两天城中突然爆发瘟疫,已经死了几百人。就连县官大人府中的下人都不能幸免于难,若要进城,你们掂量着点。”
洛洛满心诧异:“我前几天进城仍是好好的,怎么就传出瘟疫来了?”
谢挽容略作沉吟:“骤然天寒,容易爆发时疫。”说完,下意识看了江离尘一眼。
江离尘会意笑起来:“师妹难道怕我进城会染上时疫?”
谢挽容脸色阴沉:“你若不惜命,谁会管你。”
三人正说话。
突见城门朝两侧打开了些,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脸蒙黑巾,推出一辆板车。
上面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人,均是衣衫褴褛,脸上覆着一块白布,透出大块暗红的血迹。
守城士兵下楼开门,问出句:“又死了几个?”
侍卫一声不吭,将车推到城墙下一处已挖好的深坑旁,两人一组,黑布缠手,把人抬起来,一个接一个扔下坑去。
谢挽容走近些:“这些都是得了时疫死的人?”
侍卫睨了她一眼:“从五天前起到今日,每日都死数十人,不想死就离得远些。”
谢挽容追问:“这次时疫有何症状,城中可有良医?”
“良医?”侍卫“嘿”一声笑起来,“本来医术最有名的春草堂,前儿被请去给郝大人家中的花匠治病,药方子还没研究出来,第二天就七窍流血死了。这下医馆全都关门了。”
那侍卫看谢挽容长得貌美:“这次瘟疫来势十分紧急,染病者两日内必会呼吸急促,心智失控,凶戾噬血,根本无药可救。更可怕的是,这些人未发病时与常人无异,却能传染他人。与之接触过的人,过后也都会一一发病,无一幸免。”
旁边一侍卫点起火把。
那与谢挽容交谈的侍卫便挥手,示意她离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