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出去说吧。”
凯茜坚决不干。
索菲则是那种不堪忍受糊弄,宁可睁着眼睛死的人。
对此式凉无能为力。
“谁跟你我们?”
书里用了化名,但凯茜一看那白纸黑字,原原本本就是自己的经历。
“我们的苦难是一种‘性癖’,我们受的虐待可能是一个‘雷点’,你可不一样。”
“因为我们是异邦人,是实验品……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干脆就不被当人?”索菲艰难地续着气息说下去,“我们不过长得像人……我们的痛苦不是痛苦,是色情的调剂,助兴的素材。”
赫什叶自认自己的文字没有呈现那种意味,在起初的几年也得到了严肃的对待,只是随着年头推移……
“那是虚拟世界的幻想,不能跟现实混为一谈。”
“你就是这么给自己洗脑才能在这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吧?”凯茜举起一根大拇指,“真棒。你和约翰裤'裆里那点事得到了和我们一样的待遇,你俩的心胸却比我们开阔多了。”
赫什叶涨红了脸,默不吭声。
式凉也无话可说。
“你摊开了自己血淋淋的人生,把我们的血泪熔炼进去,结果被那么多人当成恶俗的爱情小说,甚至刺激感官的色情读物,开心吗?”
“书面向大众出版,想怎么解读内容是读者的事。”赫什叶发觉自己不反驳凯茜也不会放过她,“而且你说的那种情况是少数。”
她的发声反而刺激了凯茜。
“她们拿你的血肉爽了一把,你得到她们的嫖资也爽了,双赢啊——对了!你们叛逃后,我身上发生了更多刺激的色情故事,你需要吗?拿去拌进你的文字潲水里喂给那群贪婪的红脖子母猪!”
“凯茜。”
式凉叫住他,同时上前拦住赫什叶。
“他说话实在太过分了。”
赫什叶话音未落,凯茜冷笑打断了她。
“她们做的就不过分吗?没真的碰到我就算我无伤算她们无罪吗?”
有时刀没有割在身上,也可以穿透一个人的心。这赫什叶再清楚不过。
“你跟赫什叶发火也无济于事。”
“你闭嘴,你不是主教了,你在这边和我们一样是情趣用品。”
凯茜站在索菲的摇椅前发疯一般地控诉。
最后他斩钉截铁地对赫什叶说,就像裁判裁决胜负。
“你不该写那本书。”
她没想到会这样。
每次她都有惊无险。
但午夜梦回失眠噩梦,某些情景令她心慌手抖,仿佛那把未落下的刀依旧悬在头顶。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已经安全了。
这次平复好了,下次照旧来。
她必须把那些通通隐藏起来。
显露出软弱会令人不快,遭到更甚的非议和污蔑。
她必须假装自己活得很好,表现得非常强大,才能赢得基本的尊重。
这一刻她突然很羡慕能这么口不择言地发泄出来的凯茜。
索菲又进了医院。
凯茜仍不冷静,可能也有愧疚,在病房外徘徊。
赫什叶要给编辑和剧院打电话再请几天假,给柯比打电话报备行程,关心她的状况。
式凉一个人在玻璃墙外看医生给索菲插管,上各种手段维持生命。
隔天情况好歹稳定下来。
索菲清醒时神情总是忧悒的。
虽然知道不可能,式凉试图说点什么开解他。
“明明她们的祖辈也有过这种境遇。轮到男人和双性人去当猪狗不如的欲望容器和生育工具……她们也变成‘男人’了。”索菲不让式凉插嘴,一口气说了很多,“没什么,这符合人性,很正常,很普通……不该是这样。”
当然,基础生活是好过不少,环境空气也清新宜人,毗邻而居的那短短几个月,时常给索菲营造一层平等友善的假象。
自从知晓在这边作为少数弱势群体也是件可怕的事,他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信仰的女性,不是这些女性。
“拜高踩低,慕强仇弱,两个分隔的国家,实则是互通的。难道权力会使人退化?被压迫的阶级才盛产美德?”
失权人群的确更注重积累道德资本,也有科学研究表明权力会在物理上腐蚀人的大脑,不过这话还是有失偏颇了。
他的信仰有其极端之处。
在他眼里,女性似乎该是高一等的好得多的人类,她们构建的社会理应没有任何弊病,是不容一寸暗面的光明之地。
她们应该更有同情心,更知道什么是对错,更有思想深度,每一个都是完人。
他和赫什叶犯了同样的错误,把远方的人间过度理想化。
“人无完人,信仰人做什么呢。”
式凉想不出有什么话语能像镇定剂一样让他感到轻松、解脱。
对于这个身体状况的索菲,再建立信仰,寻找生存希望,有点晚了。
索菲一辈子直视丑恶,追逐真与美,那股盲目极端的信仰助他撑到现在。
于是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陷入了一种化不开的苦闷中。
心情和健康持续恶化,很快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他为自己签署了放弃抢救同意书。
病危时医生为他注射药物,令他感不到痛苦,进入一种回光返照的状态。
而他并不清醒,翻来覆去只有一句:
人类的精神世界已毁灭了、废弃了,没有幸存者,没有。
就这样,索菲离开了人世。